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丑闻之路 作者:斯是之 这个世界有许多故事,于你是荡气回肠,刻骨铭心的爱恋,在别人看来,不过只是一桩丑闻。 而这世界亦有许多故事,于你是让人唾弃,败坏道德伦常的丑闻,在当事人那里却也曾经美好,一生难忘。 亮亮,我与同学去莎士比亚故居参观,是一间很小的乡间小屋,从15世纪保存至今。 我想莎士比亚那时候拼命写剧本,或许只是为了换一间大屋,供全家安身。却没想到,最终竟是这间小屋与他的剧本一起不朽。亮亮,人生路途,往往南辕北辙,到底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选择?生日快乐 ,谢安胜。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高干 不 伦之恋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美琪,谢安胜 ┃ 配角:傅少杰,贺聿文 ┃ 其它:高干,叔侄恋,虐恋,禁忌恋 纨绔子弟 谢美琪一直很喜欢开跑车,用可以到达的最快速度,快意中隐藏危险,引人于极乐中看见死亡,是完全的沉沦,就如她爱上谢安胜。 谢美琪后来给谢安胜寄过一张明信片,背面写着:“记得有一天,我送给你一对袖扣,你特意戴了陪我去餐厅吃饭。那晚食物精细美味,leonard Cohen用略带沧桑的声音唱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有一些熟识的朋友过来跟我打招呼,你眼中第一次出现害怕失去我的神情。我想,那个时候,我们就应该死去。” 过三十岁生日的时候,谢美琪收到她最后一辆跑车,是一辆白色的布加迪威龙。谢美琪想跟谢安胜说,他选错了颜色,白色太没有蛊惑性,只会想开着它去看一场日出,而不是奔赴地狱。后来她想,颜色也许只是借口,事实上,是她老了,即使死去,坟墓里保存的也不会是她最美好的样子。 可是当她老了,她仍然会记得那个下午,谢安胜教会她开车,却在意识到危险之后,扔掉车钥匙。 谢美琪15岁的时候已经长到170,整个人瘦长,像一杆青竹,长长大大的校服挂在身上,走路肩膀还会晃,活脱脱一个小流氓。 那天傍晚,谢安胜从父亲谢望的书房出来,站在前院的屋檐下抽烟,抬眼看到一个小鬼从影壁后面串出来,头发短短的,手里抱着一个篮球,身后跟着司机提着书包,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家里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个男孩子。 还是陈阿姨从屋里奔出来,老远就开始叫:“你又去跟那帮猴崽子打球了!说了多少次了,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钢琴老师都等了很久了。” 谢安胜愕然:“亮亮?”依然叫她乳名。 谢美琪这才看到谢安胜,隔了几步远,他在夕阳的阴影里,身姿挺拔,修饰得当,人全然是陌生的,只有嘴巴跟美琪的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片嘴唇削薄,线条下压,如同刀锋。美琪叫:“谢安胜。” 谢安胜一下子笑出声来,边向她走过来边说:“小鬼,叫小叔叔!” 谢美琪不理他,直直的往后面院子里冲,谢安胜伸手捞住她的胳膊,使她面对自己,声音却是温柔异常,笑说:“怎么了?” 谢美琪挣脱他的手,粗声粗气的说:“跟你不熟。” 谢安胜没再碰她,说:“小时候像个跟屁虫似的天天缀在我后面,现在变不熟。” “现在不是小时候了。”谢美琪说完话,人却站在原地不动。 谢安胜沉默下来,八年,他已经离开八年。他上一次见谢美琪,还是在她的父亲他的三哥谢安平的葬礼上。那个时候谢美琪穿一身黑色衣裙,小脸荧白,两条辫子垂在脖颈处,耳后戴一朵白花,跟在他身边,不敢哭,不敢问,好像明白发生什么又好像不明白,一脸的可怜样。在那之前,她是谢家小公主,父母捧在掌心里的小人儿。在那之后,她成了孤儿,一个人默默长大,身边只有保姆和司机相陪。而他在那之前是谢家四子,之后变谢家独子。八年来他时时刻刻怕回到这里来,现在还是回来,又开始害怕一辈子都再也走不出去。 1997年的春天,对于谢美琪来说,是不同寻常的。过去的八年,她和谢望祖孙两个住在诺大的希园,一年见面超不过五次,对话不多于十句。家长会全班同学的爸妈都会去,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司机张叔会去跟班主任打招呼,没人会为难她。她八九岁那会儿还会哭,后来发现哭也没用,就干脆认命。她在学校只跟男生玩,她长的比同龄的孩子快,在男生中也算个子高的,只要到了球场,他们就不会问你爸爸怎么不来接你,不会向你炫耀刚买的花裙子,也不会说妈妈昨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他们只会说:“美琪,接球!”她接了球带球过人抬手投篮,球落入篮筐的那一刹那,全世界都会忘记她是个孤儿,包括她自己。她任自己长成一个瘦高少年模样,直到谢安胜回来。 谢美琪放学走出校门,远远的看到谢安胜站在车边打电话,抬头看到她向她招手,她一晃一晃的走过去,问:“张叔呢?” 谢安胜挂了电话说:“以后我接你放学!” “干嘛,你没事干啊?”还是粗声粗气。 “亮亮,你不知道吗?我们这种人有个名字叫纨绔子弟。就是没事干的意思。” “你才是,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你叫千金小姐。” “等到十八岁我就离开希园。” 谢安胜心头一跳,他想起自己离开希园时也是十八岁,最后还是要回来。 谢美琪说:“我离开就不会再回来。” 谢安胜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没有躲开,他温和的说:“好,我知道我们亮亮年年都考年级前三名,肯定比小叔叔有本事。” 车子过了长安街,谢美琪发现他们没有走通常回家那条路,问谢安胜要去哪里。 谢安胜说:“我打算把希园重新装修一下,所以接下来两个月我们要住酒店了。” 谢美琪没想到他搞这么大动作,只问道:“爷爷同意?” 谢安胜手一抬说:“就只装东一和东二,我和你的院子,离他远着呢。我让人把两个院子打通,花园和水池都重新做,最重要的我要加一条封闭回廊,通往两院各个房间,顶上用玻璃,铺上木地板。房间里面也都打通,这下再不用觉得每间房都小小的,做什么都被逼着似的。亮亮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真的很痛恨希园,院子那么多,一不小心就迷路。房间呢,又那么小,一下雨,简直不知道要往哪里待。那时候我同学文立同家住苏联人造的房子,房顶高,每间房都很大,每次去他家都特别羡慕。” 谢美琪听他说个没完,简直就要睡过去,忽然想起什么立即打断他:“我得回去一趟。” 谢安胜带她回去,进了她住的院子,已经成了施工现场,她不禁恼怒,对着谢安胜发脾气:“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 谢安胜再好脾气也有不耐烦的时候,说:“别总是你啊你的,我是你小叔叔,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没规矩。” 谢美琪顿觉委屈,赌气说:“我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小孩儿,从来也没学过什么规矩。” 谢安胜看她刚才还不可一世,现在却像马上要哭出来,心软了下来,无奈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叠明信片说:“是不是找这个?” 谢美琪一看一把抢了过来,一张一张数着,明信片很旧,边缘都磨出白边,背面字迹也不甚清楚。 谢安胜料不到她真的在找个,有些意外,看着她宝贝的样子说:“都是我送你的,难道还能再要回来不成!” 他在国外,每年谢美琪生日他都会寄一张明信片给她,他记得第一年写的是:“亮亮,剑桥总在下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都要长出青苔,也许等青苔长到像希园里的兰草那么高的时候,我就可以回来了。亮亮,生日快乐!谢安胜”那时候他只有19岁,一个人身处异国,知道她看不懂那些话,所以当她是唯一倾诉对象。却未想到她竟这般珍视,心里只觉暖暖的。 房子装了两个月,谢美琪跟谢安胜住饭店套房,他每日来接她放学,周末带她去京城各处好玩的地方留连。教她骑马,打高尔夫,吃遍京城有名食肆,买华服名饰,她却并不见得怎么热衷,最常穿的衣服还是校服。她这些年生活封闭,读的也是普通学校,与权贵阶层全然隔离,她认真读书,拼命打篮球,长到15岁,虽然不像其它大家族的孩子那样见多识广,骨子里却已经是个标准谢家人,意志力坚强,轻易不会被外界影响。 有一日谢安胜教她开车,他教她扶着方向盘,踩住离合慢慢松开,车子缓缓开出去,她下压的唇线竟慢慢翘了起来,像小孩子见到心仪的玩具。谢安胜见她感兴趣,就认真教起来,各种档位如何调换,离合刹车油门怎么配合,她听的认真,操作起来竟也顺利。练了一上午已经学会七八,谢安胜笑说:“亮亮,你真是三哥的女儿。” 谢三公子爱车,在80年代的圈里人尽皆知。希园的车库里现在还停着一辆法拉利288,就是谢安平的。84年的谢家,掌控着专做军需用品进出口贸易的永胜公司。谢安平为了弄一辆法拉利回国,跟着永胜的货船在海上飘了两三个月。回来的时候风采不减,开着火红色跑车飞奔在夜晚的北京城,全城人都要被巨大的引擎声吵醒,却没有人敢抱怨一句。因为彼时,谢震将军还活着,他将所有人从70年代的噩梦里拖出来,人们感激他还来不及,他的孙子当然想做什么都可以。然而那跑车也不过风光了几个月,84年底,谢将军去世,车子就进了库,再也没有被开出来过。 谢美琪当然听过跑车的故事,不过一直都觉得离她很远,她也是谢家人,可是故事里谢三公子恣意纵情的生活,她一日也没过过。谢安胜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她说:“我们回饭店吃饭,你来开车。” 谢美琪愕然,不要说她只学了一个上午的车,即使真的熟练了,她也没到拿驾照的年纪,但她同时也跃跃欲试,不忍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毕竟每个刚学车的人都会总想开车,何况是谢美琪这样有天赋的人。 谢安胜以眼神鼓励她,又给她指路,她顺利将车子开上大路,路上车子不多,一条路漫漫延伸看不到尽头,跟练车的小场地完全不一样。不自觉的车子速度就快起来,谢安胜在旁边指挥:“减速,换档,右转,别看我看车!”话没落音就听见一阵急刹,后面一辆大货车将将停在他们车头处,车里司机气极败坏,不住鸣笛,眼看就要撞上,谢安胜眼疾手快去拉方向盘堪堪避开。原来是谢美琪弯拐的过大,直接要穿到外面那条车道,后面大货车避无可避,只得刹车鸣笛。一场虚惊,谢安胜不住后怕,拉下手刹,让她下车。 谢美琪动也不动,说:“要不是你在旁边老说话,我才不会分心。” 谢安胜怕极气极,刚才若是晚了一秒,车子就可能撞上,遭殃的是坐在驾驶位的谢美琪。他严厉的说:“下车!” 谢美琪还是不动,说:“刚才你不帮我我也能躲开!” 谢安胜想起刚才去拉方向盘的时候确实有感觉到她的动作,但出了这样的事,他还让她继续开回去,那才真的是疯了。他干脆打开车门,拉她出来,她用力跟他撕扯着,他用两臂箍住她,她实在敌不过,在他怀里大喊大叫:“谢安胜,你个胆小鬼!” 谢安胜没想到她这么固执,知道这样下去安稳不了,双手放开她,拔了车钥匙扔出去。谢美琪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眼看着钥匙落进护城河里,无计可施。后来还是张叔开车过来把他们接了回去。 两人这气算是赌下了,谁也不理谁。谢安胜自有自己的世界,每日早出晚归,面都不露一个。谢美琪照常上学,精彩纷呈的日子重归寂静,并无多少不适,她还有篮球。 千金小姐 希园是前清一个王爷的府邸,建国以后,归属谢家。虽然名字被改掉,可是腐朽的气息却一直蔓延。 希园装好那天,谢美琪站在晶莹剔透的回廊上,甚是欣喜。那天谢安胜跟她抱怨院子大房子小,她听进去了。小时候下雨天,她跟父亲在书房里捉迷藏,房间小,藏在书架后面,转两步就能看见人,无聊极了,可是他们却玩的很开心。爸爸捉到她,把她抱起来往上抛,她咯咯的笑,笑声传遍屋子,一向郁郁寡欢的妈妈也会露出难得的笑容。可是7岁以后,她开始讨厌这屋子,屋子太小,从前日子的痕迹密密麻麻,甩拖不掉,梦里也会听见书房里传来的笑声。她想搬地方,见不到祖父,不知道该和谁说,见到他的时候又想不起这件事。 她往里走,发现窗户和门都换成白色,全然陌生,推开门进去,几乎惊呆,室内墙壁和天花都重新做过,顶上是铺开的水晶灯,地上是软软的羊毛地毯,浴室卧室起居室连成一体,以前的老式家具一件也没,换成全套柚木家具,大床侧面是一道暗门。谢美琪推开暗门,竟是一个大大的衣帽间,足足有十几面柜门,这些日子谢天胜给她买的衣服全部都在里面,一排各式高跟鞋,还有一排各式球鞋,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填满。衣服五颜六色,布料混合着新家具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是新鲜的轻浮的,是随时能抛离这阴郁希园的灵动。 谢安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说:“这个衣帽间非被填满不可。” 谢美琪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偏要跟他唱反调:“反正那些衣服我不穿。” 谢安胜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跟他想象的差不多,他两手摊开在沙发上,闲适的看着谢美琪说:“你当然可以不穿,只是你要知道,你可以有选择,在希园你想怎样都可以。你是这里的大小姐,这里的一切总有一天都是你的。你想把它拆了都行。” 谢美琪听他说能拆掉希园,不禁想象了下,心里一阵快意,脸上便不自觉露了出来,嘴里却道:“希园才不是我的,现在是爷爷的,以后是你的,跟我没关系,我反正是要离开的。” 谢安胜笑说:“口不对心,特想要希园然后把它拆掉对吧?” 谢美琪忽然泄气:“想想罢了,拆掉它对我有什么好处。爷爷反正一直不管我,你也别再管我了。等我十八岁可以不用监护人,拿到奖学金,就再也不在这里了。” 谢安胜听她老气横秋,不禁好笑,说:“什么仇,记这么长时间,再不管你,真成假小子了。” “我成什么要你管!”竟跟谢安胜抬起杠来。 谢安胜不禁生气,从他回来,就一直哄着她,因着心里一直对她有亏欠,想方设法让她开心,可是她却一点情也不领,三番五次撅蹄子。他有心教训他,却全无方法,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到最后还是只有哄着:“一个姑娘家,天天跟吃了枪药似的,非要把人惹火了才高兴。” 谢美琪听他话意,知他反正是不满意自己了,怪她不像其它女孩子那样穿裙子,留长发,说话细声细语,她心里全是愤怒和委屈,冲进衣帽间,把那些新买的衣服一堆一堆的扔出来,大叫道:“我不要你的这些衣服,你爱给谁穿给谁穿。我是不像个女孩子,我为什么要像个女孩子,我从来都是自己保护自己,不是给人保护的。你不要以为接我放学,带我吃饭,就以为可以让我做这做那。我小时候跟着你那是小时候,我小时候还有爸爸妈妈,他们不还是都死了。” 谢安胜听她越说越无理,直到用那样的口气说她的父亲,他的火气再压不住,轮起巴掌就想打她,手伸到半途生生停住,无奈放下,只觉心力交瘁,只想赶快平息这一场纷争。他伸手将谢美琪捞进怀里,用力箍住,不再让她挣动,头搁在她瘦骨嶙峋的肩膀上,过了半晌柔声说:“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美琪听到这一声,眼泪哗一下流了下来,打湿他的衬衣,他觉得肩头凉凉的,知道是她哭了,搂着她也不动,只任她好好哭一场。她不过还是个小孩子,一哭几乎无法收拾,声音越哭越大,边哭边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你和爷爷都讨厌我……都不愿见我。”家里工作人员都被惊动,陈阿姨进来看到叔侄两个这个样子,叹了口气又退了出去。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谢安胜拉开她才看到她两眼肿得跟葡萄似的,眼睛低着不敢看他,他心疼的难受,死撑着揉了揉她头说:“哭完了就没事了,以后不准再发这么大脾气了。你知道,我们都爱你。”说完从她的房间慢慢走了出去,她看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心里犹疑,她被这么哄着又发泄一通,早就不再生气,开始害怕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谢美琪的担心并没有发生,谢安胜隔天就开始继续接她放学,偶尔带她去练车,只是再不让她上路。 陈阿姨看她最近在家里时间多,就天天叫钢琴老师来,她最怕弹钢琴,早就想弃掉不学。是陈阿姨不知道哪里来的执念,其它女孩子的东西她都可以不碰,钢琴却必须要学。教她钢琴的是音乐学院的年轻老师叫陈茵,早就对她失望,一直来这里,不过是因为报酬给的高。她学了这么多年,弹一两首曲子自然是没问题,只是心不在焉,那音符从她手下出来,像是泡过多次的茶,寡淡无味。 陈茵实在听不下去,说:“美琪,你知道吗,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篮球老师,那样就可以既拿高薪又不用受折磨。” 谢美琪说:“世事古难全!” 陈茵大笑:“美琪,不如我们来聊天,反正你也不爱弹琴。” 谢美琪虽然讨厌弹钢琴,却并不讨厌陈茵,她美丽大方,说话直接。从来只穿牛仔裤,头发比美琪还短。谢美琪说:“那你要怎么应付陈奶奶,我可不想被她唠叨。” 陈茵想了想,一拍手说:“我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陈茵说:“美琪,你的理想是什么?” “离开希园。” “什么?美琪,我可以和你换吗?你这间屋子简直就是我的理想。” 琴室和书房也是在谢天胜的授意下重新装的,高的书架,白的钢琴,长的写字台,圆的咖啡桌。 “你的理想?太简单了吧?” “人人都觉得别人的理想简单,那么告诉我,美琪,你的理想有什么难?” “我得等到十八岁。” “那确实比较难,时间是最残酷的,不可跨越,不可回溯。美琪,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到了十八岁,你就不再想离开希园。” “她不会的!谢大小姐那可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谢安胜说着大步走进屋里来。 陈茵第一次见到谢安胜,只见他白色棉衫白色裤子,五官英挺,身形潇洒,好似电影明星。他主动将手伸到陈茵面前自我介绍:“谢安胜,谢美琪的叔叔,你是陈老师?” 陈茵伸出手与他握了握,触手温和有力,寒毛都要竖起来,说:“陈茵。谢先生,你好。” 谢安胜说:“陈老师,刚好我要给亮亮办一个生日party,你一起过来吧。” 陈茵还没答,谢美琪说:“谁说我要办生日party?” 谢安胜眉毛一挑,说:“15岁生日,当然要大办,在古代是要行成人礼的。” 谢美琪不说话,陈茵见状,知道不能多留,说:“美琪,我先走了。” 谢安胜说:“陈老师我叫人送你,顺便把请柬给你。” 谢安胜送了陈茵出去,过一会儿进来,谢美琪已经拿本书在看,谢安胜说:“这才好了几天,又要闹脾气?我那天在车上跟你说过了,也不知道你神走到那儿去了,这会儿跟我装糊涂。” 谢美琪这才想起来,似乎真有这么挡子事儿,想出口拒绝,还是卡住。 谢安胜坐到她身边来,握了她的手慢慢梳理着,说:“其实过了这阵子,我就要去永胜上班了,是回国之前就定好的。你就当是陪我尽兴玩一场好了,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你不用说话,不用应酬,穿着篮球衣来也没问题。” 谢美琪被他说的笑了起来,将头靠在他肩上,说:“不要,我要穿你给我买的裙子。” 陈茵第二天来的时候谢美琪就跟她说起生日party的事。“我自7岁以后就没穿过裙子了,陈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穿裙子有什么难,美琪,你不知道吗,你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披块布都好看的。” “那你来帮我选,看我穿那件好。”说着就拉陈茵进了她的衣帽间。为了她说生日要穿裙子,谢安胜早就又叫人送来十几套礼服挂在里面。 陈茵进去深吸一口气,“美琪,你简直就暴殄天物,你知道多少女孩为了这些衣服恨不得割肉卖血,你却只穿运动衣。” “你说话老是这么夸张,不过是衣服罢了。” 陈茵叹,谢美琪是公主,理当不知人间疾苦。 法拉利 谢美琪的生日party在永胜旗下一家饭店的宴会厅举行,京城官商圈子里数得上的少爷小姐几乎都到场了,还有人为了一纸请柬,拖人花钱找关系。他们当然不是为了一睹谢美琪芳颜,只为进这个圈子。 宴会厅里地毯厚的踩不到底,支形水晶吊灯大放异彩,红色丝绒帷幔在灯光映衬下如流水一样晃动,吧台处食物丰盛,侍者端着托盘来回穿梭,有著名钢琴家现场献艺,引得围观人群连连喝彩。谢美琪手挽在谢安胜臂弯里从宴会厅二楼出来,她短短头发全部向后梳,额发上簪着扇形钻石冠,穿了一身白色真丝露臂礼服,肩膀处镶着浅蓝色水晶,戴一条钻石项链,衬的一张脸纯白无暇,化了淡妆,五官突显,美丽异常。谢安胜则穿了黑色礼服,白色衬衣,扎宝蓝色领结,袖口戴着蓝宝石袖扣。薄唇微抿,五官与谢美琪倒有五分相像,只是在他脸上就是成熟男人的英挺。宴会厅里一阵骚动,惊艳之声四起,好一对壁人。 “早听说谢家人个个都长的好,没想到是这么个好法。” “谢将军的照片你总见过吧,果然是基因强大,传到第四代还能不走样。” “这谢美琪以前怎么没见过啊,难道来历不明。” “胡说什么啊,正经是谢老三的独女。听说谢老三死了之后,谢望就不喜欢她,也从不带出来。” “这谢老四也是最近刚又开始见到。” “说是谢老三的死跟他有关,从那事儿之后就被谢望送到英国藏起来了。” “他们家事儿还真多。” “废话,你们家事儿少啊,我可听说赵小姐上回都闹到你们家去了。” “人家小女孩儿过生日,你说这些干嘛。” 这说话的两人正是傅家傅少杰和贺家贺聿文,他们也只比谢美琪大个两三岁,见到谢家叔侄两个向他们走过来,赶紧上前叫谢安胜:“四叔。”又对着谢美琪说:“美琪妹妹生日快乐!” 谢安胜给谢美琪介绍二人,二人目光在谢美琪身上流连不去,人走了好远,才回过神来,相视一笑,意味自明。 陈茵今天也到场,穿了一身浅粉色贴身小礼服,来找谢美琪说:“美琪,我的眼光不错吧,你今天简直惊艳全场。” 谢安胜上下打量她说:“我的眼光也不错。” 她这身衣服是谢安胜送她,为答谢她帮谢美琪纠正那男孩子样的走路姿势。陈茵说:“谢谢谢先生!” 正说着从陈茵后面走出一男一女,男的笑说:“是谁这么大了,说话还结巴。” 陈茵红着脸看向来人,男的剑眉星目,虽不似谢安胜英俊潇洒,却有英武威严罩体;女的身形娇小,眉目精明。谢安胜大笑说:“立同,立欣,好久不见。亮亮,叫叔叔阿姨。” 谢美琪正要开口,文立欣赶紧说:“叫姐姐就好,我没那么老。” 谢安胜说:“她叫你姐姐,你可要叫我四叔。” 文立欣说:“我敢叫,你敢应吗?” 谢安胜说:“怎么着,你还有宝葫芦不成!” 文立同对谢美琪说:“美琪,生日快乐!” 谢美琪说:“谢谢立同叔叔!” 谢安胜闹起来,说:“不得了啦,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也没叫过我一声叔叔,现在赶着外人叫叔叔。” 文立同是沉稳的性子,已经数次看向陈茵,怕她受冷落,对谢安胜说:“就你爱闹,美琪小时候就这么叫我了。你还没介绍这位小姐呢。” 谢安胜介绍说:“陈茵陈小姐,这两位是文立同文立欣。” 陈茵跟他们打了招呼,听他们姓已经猜到他们是谁,觉得自己就像误入奢侈品商店的小乞丐,一个袋子都买不起。她站在谢美琪旁边不说话,文立同却已经开始注意她。 “安胜,你知道了吧,荣天娇跟刘立仁结婚了。”文立欣说。 谢美琪感到谢安胜身体一颤,好奇的望着他,她不记得这两个名字。谢安胜瞬间恢复正常,眉毛一挑说:“知道,我们家吴叔还亲自去送了贺礼。” “毒蛇配恶狼,有什么可贺的。”荣家和刘家跟他们的仇难以算尽,文立欣说话也从不客气。 文立同厉声说:“立欣!” 文立欣闭嘴,文立同说:“安胜,今天美琪生日,想必你准备了不少节目吧,还不赶快拿出来!” 谢安胜叫了人来,在耳边吩咐了几句,现场的灯光立即暗了下来,钢琴家奏起贝多芬名曲《致爱丽丝》,宴会厅入口处侍者推出一个五层大蛋糕,蛋糕最上面立着一个少女玩偶,穿芝加哥公牛队球服,手拿篮球,作势投篮。谢美琪嘴巴上翘,笑意掩盖不住,谢安胜拉了她到蛋糕前面,在她耳边轻说:“许愿。”现场一片安静,谢美琪闭了眼睛,合着双手,认认真真许了一个愿望。睁开眼,谢安胜又说:“吹蜡烛。”谢美琪一手握着谢安胜的手,吹灭蛋糕上层十五跟蜡烛,很自然的起身跟谢安胜拥抱,现场众人举杯说:“生日快乐。” 乐队奏起华尔兹舞曲,谢安胜谢美琪到了场子中央,开始跳第一支舞。这步子他带着她学了一个星期,脚不知道被她踩了多少次,总算可以拿出手。他低头看着她,小小钻石冠戴在头上,是一个真正的公主,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生动,以前那个叛逆少女的嘴脸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带着她转身的时候,扫过的都是艳羡目光。 他笑问:“开心吗?” 她点头说:“开心。” 他说:“一会儿还有礼物给你,记得不要哭。” 她叛逆少女嘴脸立马回来:“我什么时候哭过!”说完才想起来,不久前确实哭过一场,脸竟红了。 他第一次看到她脸红,简直乐不可支,又不好当着她的面笑出来。只得上身与她靠近,把她的头按着自己肩上,在她后面偷偷咧开嘴。 他们一曲跳完,那傅少杰立马过来邀她,她看向谢安胜,谢安胜说:“去吧。” 那傅少杰长得也有几分俊美,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笑意。谢美琪看他亲切,说:“我不太会跳,踩到你了你别介意。” 傅少杰说:“美琪妹妹谦虚了,刚才那一曲,可是惊艳全场。” 谢美琪说:“那是我跟他练了一个星期的。” 傅少杰听她称呼自己的叔叔为“他”,心里有些怪异,胡乱想着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融洽。 谢安胜看她跟傅少杰有说有笑,心里琢磨着原来这小鬼只有在他这里才那么不讲理。 文立同与陈茵已经连跳两支,二人甚是契合,连文立同那么稳重的人,身形转动之间,也显得无比快乐和轻盈。谢安胜摇头,看来自己的女人缘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好。 谢美琪与傅少杰跳完,贺聿文又上来邀请,她四顾去找谢安胜,扫了一圈也没见他人影,只得应了贺聿文。那贺聿文与她差不多高,一副没长开的样子,看起来的非常拘束,将她的手握的紧紧的,搂她腰的手也僵硬着,她微感不适,说:“你手松开些。”谁知他更僵了,谢美琪力气也不小,不停想离他远点,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她简直想甩手走人。这时邓立同出现,从贺聿文手里接过她,她松了一口气,贺聿文脸色难看之极。 邓立同说:“全场人都在盯着你,放松点。” 谢美琪听他说话沉稳,不禁依了他的话去做,不耐烦的表情渐渐缓和,她问:“谢安胜去哪里了?” 文立同一愣,随即了然,说:“应该是去给你准备礼物了吧。”又一抬头说:“看,这不是来了。” 只听见一阵巨大的引擎声,宴会厅正门大开,一辆红色跑车径直开进来,正是希园车库里那辆法拉利,车子被整饰一新,车款虽老,却依然耀目,开车的人正是谢安胜。谢美琪喜不自胜,一手拖着裙子就跑了过去,近了笑吟吟的站在那里,难得的不好意思。谢安胜打开车门下车,弯腰打手势请她进去,她看着他,有点害羞,他以眼神鼓励她,她坐进驾驶位,他帮她关上车门,自己上了副驾驶位,笑对人群,轻声说:“开车!”她不解,以眼神询问,他说:“有文立同在,没事。倒车!” 她再不犹豫,挂上倒车档,飞快的退出宴会厅,文立同高声说:“小寿星拆礼物去了,咱们继续玩吧!”人群爆发出掌声,更热闹的音乐响起来。 蒂芙尼 北京城的夜晚,街灯璀璨,清风微凉,谢美琪将车子越开越快,谢安胜这会儿才开始后怕,抓着车门扶手,脸色严肃。谢美琪还有空转头看他,笑的见牙不见眼,头上钻石冠闪着奇异亮光,谢安胜被她笑容感染,放松下来,也不自觉的笑着。谢美琪第一次体会到跑车故事中谢三公子的恣意纵情,十足畅快。 谢美琪15岁生日这天大约可算是她15年来最辉煌的一天,连大半年没见的爷爷都差人送来生日礼物。精装盒子里,一枚百达翡丽钻石腕表,贵气十足。两叠厚厚文件,命名为“安平”的法拉蒂私人游艇,还有纽约长岛别墅。 谢美琪看到那块手表,撇了撇嘴,她现在戴一块蒂芙尼银色腕表,是谢安胜买给她的,对那亮闪闪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 谢安胜故意表情夸张,说:“亮亮,你真是公主了。你知道我15岁生日礼物是什么?只得一碗长寿面!” 谢美琪靠在他身上玩掌上游戏机,随口说到:“你要什么?我送给你。游艇可好?我们可以一起出海。” 谢安胜哈哈大笑,说:“财大气粗啊,出哪里的海?游艇在纽约码头。” 谢望一直担任行政职务,不可能在国内置业,所以谢家产业几乎都在国外。而钻表游艇这样的礼物,谢安胜当然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知道谢望送这些与其说是给谢美琪,不如说是给谢安平,他们都知道他会喜欢。谢美琪却不知道,她对这些全部没有概念,她的东西从来都是见到了,喜欢了,抓在手里才算是自己的。就像那辆法拉利,就像谢安胜的明信片。 生日过后第二天,谢美琪放学回家,居然在大会客室见到傅少杰和贺聿文。陈阿姨高兴的合不上嘴,指挥工作人员殷勤招待两位青年才俊。她辛勤养育谢美琪多年,终于还是有了一点收获。傅贺二人见到谢美琪俱是一愣,她穿运动款式的校服,素面朝天,与前一晚判若两人。傅少杰一阵失望,贺聿文却还是紧张着。 傅少杰说:“美琪妹妹读几年级?” “初三。” “读四中还是十一中?” “十五中。” 贺聿文在旁边只是不说话,眼睛盯着谢美琪看,简直要痴了。 活泼的傅少杰因为失望,一时难起兴致;谢美琪本来就不爱说话,贺聿文是说不出话,三人就这样冷场。坐一会儿就散了。 隔天谢美琪回家,又看到贺聿文,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一捧玫瑰花,陈阿姨找了个玻璃瓶插起来,放进谢美琪的起居室。对她说:“亮亮,请客人去你屋里坐。” 贺聿文痴痴望着她说:“美琪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我要做功课了。”说完也不理贺聿文径直回自己屋了。贺聿文待追上来,被她一瞪,立在当场不敢说话。 这贺聿文是真的被她迷住了,她放学,刚到门口就看到贺家车子停在门口。她不下车直接去了车库,从书包里翻出法拉利的车钥匙,开着直奔永胜而去。张叔无奈,只得在后面跟着。 到了永胜打听好久才找到谢安胜的办公室,他现在不过一个小小部门经理,别人不知道他真实身份,只道是个帅哥海归。谢美琪被带到他的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一个女人气愤的声音:“她害你那样,你还是不能忘了她!” 谢美琪疑惑,谁害谁?正愣着,看文立欣气势汹汹从里面出来,谢美琪叫:“立欣阿姨”。文立欣说:“美琪,以后别学你小叔把仇人当爱人。”谢文胜在里面厉声喝止:“文立欣!” 谢美琪不知谢安胜的爱人是谁,过几天她问陈茵:“陈老师,你知道荣天娇吗?” 陈茵饶有深意的看她一眼,说:“听过名字,我帮你问文立同。” 谢美琪故意拉长声音说:“陈老师,你是在和立同叔叔约会吗?” 陈茵并不否认,可是人却苦恼起来。她看着谢美琪说:“美琪,为什么我不是你?那样我就无须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 “你不喜欢立同叔叔吗?” “喜欢并不能解决一切啊。” “我觉得只要喜欢就应该抓在手里。” “美琪,你还小。” 过几天陈茵跟她说 :“我帮你问了荣天娇,不过事关你小叔叔,我不能跟你说。你还是直接去问他吧。” 谢美琪一直没问,转眼到暑假,香港回归,谢安胜带她去观礼。仪式完了之后,他们并没有立刻回来,香港背山环海,谢美琪很是喜欢,他们便在半山别墅住了下来。谢安胜白天大都出去办事,谢美琪一个人每天在露天游泳池游两千米,身上皮肤晒的稍暗,泛着亮光,身体发育也加快,整个人看起来成熟许多。 谢安胜说:“亮亮很快就成大姑娘了。” 谢美琪越来越不喜欢他拿这种对待小孩子的口气跟她说话,只是不答。 有天她睡醒午觉,想下楼找书看,走到楼梯口,看到谢文胜背对她坐在沙发上,一个女人与他并排,他搂着她的肩膀,手指抚摸她的肩头,似是抚慰。谢美琪站在楼梯上叫:“谢安胜。” 沙发上两人立即分开,谢安胜站起来转头看她说:“醒了?” 她意味不明的恩了一声,走到谢安胜旁边,很自然的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她刚从床上起来,穿了宽大轻薄的白色真丝睡袍,看起来庸懒可爱,头不停的在谢安胜肩头蹭,似想找个舒服的角度继续睡。 黑发女人脸上挂着泪痕,这一幕令她无比尴尬,谢安胜一手扶着谢美琪的腰,抱歉的看着她,那女人再待不住,拿起手袋说:“我走了。”就仓皇逃出门去。 “她是谁?”谢美琪口齿不清的问。 “荣天娇。” 谢美琪心里一咯噔,想起文立欣说“她那么害你,你还忘不了她。”谢文胜捉住谢美琪的双手,将从他身上扒拉下来,说:“没睡好去床上继续睡。”他刚才利用谢美琪气走荣天娇,心里有些气恼自己荒唐。 谢美琪又将手环住他的腰,头抵在他肩头,闷闷的问:“你爱她?” 谢安胜心内激荡,爱她?不,早就不爱了。或者是恨?不如说更恨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因为她,他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再见到她时,他心内无爱也无恨,只希望她能过得好。他扶着谢美琪坐到沙发上,任由她环着自己,说:“我16岁开始和她谈恋爱,就像你和贺聿文。” “我没和贺聿文谈恋爱。” 谢安胜不理她,继续说:“我们偷偷从家里跑出去,到北海划船,去雍和宫烧香,在西华门外我给她买一串糖葫芦,当时她笑的很开心。”谢安胜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谢美琪有些急躁,迫不及待的问:“后来呢?” “后来,你爷爷不同意我和她在一起,一定要让我们分开。” “为什么?” “因为她父亲在60年代间接害死我的大哥大姐,也就是你的伯父姑母。” “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我也没见过,三哥见过。三哥一开就劝我不要和她在一起,是我自己不听,后来酿成大错。” “什么大错?” 谢安胜一惊,扭头看谢美琪正拿一双与谢安平一样的明目看着他,他心痛难忍,几乎无法自持,只想找个依傍,他伸手抱紧谢美琪,低声说:“没什么。” 谢美琪任他抱着,不依不饶的问:“那你现在还爱她吗?” “不,不爱了。” “可是文立欣说你忘不了她。” “亮亮,爱情于我们是奢侈品。”谢安胜松开谢美琪看着她说:“不过,亮亮,有我在,你喜欢谁都可以,贺聿文或是傅少杰,仇人或是恩人,只管去喜欢,我会保证你幸福。” “谢安胜,我只喜欢你。” “傻姑娘,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谢美琪不说话,她感情贫乏,不知道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只知道想要的就应该抓在手里。 过了几天,文立欣上门,谢美琪刚从游泳池里上来,包着个大浴巾准备去洗澡。文立欣样子焦躁,完全不顾礼节,抓住谢美琪就问:“荣天娇来过了?” 谢美琪点头。 “他们说了什么?” 谢美琪摇头。 “美琪,荣天娇不是好人,如果她再来找你小叔,你要告诉我。” 谢美琪说:“立欣阿姨,我先去洗澡。” 文立欣还是抓住她不放,似很难开口说:“美琪,你小叔这里藏了女人?” 谢美琪简直要生气了,粗生粗气说:“我不知道。” 文立欣不得要领,只得放开她。她看都没看文立欣一眼,径直去了浴室。 奢侈的爱情 他们在香港住了三个星期回到希园。谢美琪处在发育期,胳膊抬高点胸部就疼,不要说奔奔跳跳,篮球打不成,整个人倒显得文静了许多。 陈茵每天都来,疑惑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事,连带听谢美琪谈琴也有了感情。她之前跟陈阿姨说:“美琪年纪小,需要用言语启发她了解自己感情,才好将情绪注入琴声。”陈阿姨深以为然,有的时候听他们一直聊天也不说什么。陈茵想,难道歪打正着? “美琪,你进步神速。” 谢美琪问陈茵:“陈老师,你喜欢谢安胜吗?”她身边人早习惯她对谢安胜直呼其名。 “你小叔当然是所有女人的梦想,不过对于我来说,他太过奢侈。” “他也说爱情是奢侈品。” “他说的很对,成年人的世界容不下爱情。不过,美琪,你不一样,你什么都有,可以放下心来追求爱情。” “如果你是指我的身份的话,那立同叔叔和谢安胜也一样什么都有。” “他们是男人,人们对他们的期望不一样。” “那你会和立同叔叔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美琪,你不知道我们的差别有多大。我家住宣武门外达智桥胡同,四户人家住一个小院,共用厨房和卫生间,不及你这院子一半大。我父母为了供我读书,三年买不了一件新衣裳,直到我出来工作,家里才好点。你们家这份薪水尤其高,我在存钱买房子,希望父母能住的好一点。我同文立同在一起,只能是他的负担。” “我不懂。”谢美琪听他们一个个说的振振有词,其实矛盾百出。 “美琪,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懂。” 贺聿文三天两头上门,谢美琪不胜其烦,把法拉利开出来让他上了副驾驶位,油门一踩,飞速冲出。贺聿文还没高兴完,就开始害怕。她近来时常练习,技术越发的好,将跑车真正开出了跑车的速度。贺聿文扶着车门,脸色苍白,但是克制住自己一言不发。车子到西直门的时候有警车跟上来,美琪开的更快,贺聿文慌了,大喊道:“美琪,你停车,这样会出事的。”美琪不理,一味加速,引擎声巨大,人人望住这一抹火红如流星一样飞驰,来不及看清楚车上少男少女模样。已有警车从另一个方向过来,驱散沿途其它车辆,专门拦截这大白天飙车的纨绔子弟。法拉利被生生逼停,贺聿文下了车在路边大力呕吐。谢美琪坐在驾驶位上不说话,交警早查出车牌归属,请示过上峰,对着谢美琪说:“谢小姐,请下车我们送你回家。” 谢美琪跟贺聿文一起被请上警车,送回希园。车子到门口,谢安胜刚好也到了,他拉住谢美琪就往里走。贺聿文被贺家司机接到自己车上,他回头看谢美琪,满眼的伤心难过。 谢安胜一句话也没和美琪说,罚她禁足,连陈茵都不让再来,除非她承认错误,保证下次不再犯。 谢美琪拒不认错,宁愿每天在书房看书。然而见不到谢安胜,让她无端焦躁,她把自己关在衣帽间,一件一件试穿那些美丽衣衫,她发觉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些衣服穿在她身上,竟是无比贴合。她想象自己穿着这些衣服和谢安胜站在一起的样子,不自觉的笑了。她一件一件的换,一次一次的想象,像是自己跟自己玩一个游戏,乐此不疲。 到了晚饭时间,希园上下,见不着谢美琪身影,都慌了。没有人会想到她在衣帽间,因为他们一向当她是个假小子。陈阿姨都快急哭了。谢安胜被叫回来,又是后悔,又是气愤,以为她如自己当年一样偷跑出去,查问合家上下,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法拉利的车钥匙早被没收,应该没可能再闯祸。又打电话给陈茵和与她相熟的同学,全无消息。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她屋里的衣帽间找了吗?”人人面面相觑,交换眼神认为绝无可能。 谢安胜快步进了她的屋子,过去推开衣帽间一看,果然见她蜷手蜷脚睡倒在一堆衣服里,身上穿一件浅黄色抹胸裙。他心里忽然有一丝不安滑过,赶快过去看她,确认只是睡着,这才回过神来。他将她拦腰抱起,放在松软的大床上。她睡的很实,面孔柔和,气息绵长,完全不知道自己造成了怎样的恐慌。谢安胜气得笑了起来,也不叫醒她,吩咐道:“留心看着她,睡醒了叫她吃饭。” 谢美琪醒来已是午夜,陈阿姨亲自守着,看她醒来,让人热了饭给她,又将傍晚发生的事絮絮到到和她说了。 她懒懒的吃了几口,心思无比虚浮,有熟悉的味道弥漫周身,迫切想见到拥有这味道的主人。她穿过封闭回廊,廊上灯光柔和昏黄,她脚底不着力,人还如在梦中,晃悠悠来到谢安胜卧室门口。门没有关,一男一女坐在斜角沙发上,热烈亲吻,互相抚摸对方。谢美琪如遭雷击,脱口而出:“你们在干什么?”一男一女转过头来,正是谢安胜和陈茵。 谢安胜整了整不太齐整的衣衫,站起来朝她走过来,说:“睡醒了?吃过饭了没?” 她不看他,只是盯着陈茵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茵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她本来心虚,对着她如鬼魅一样的神色,更是说不出话来。 谢安胜厉声说:“别这么无礼。她可能是你未来小婶婶。” 陈茵怔住,她本来是担心美琪,过来却被他截住,抗拒不了他的魅力,被他三言两语引诱,就忘记长久以来对着文立同的纠结,只愿意承受此刻沉沦。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认真的。 谢美琪眼泪涌出,大颗大颗滴落,自己犹自不觉,只看着陈茵说:“你给我滚!” 谢安胜为她的任性无比气恼,拖着她要送她回房。 陈茵本来尴尬,这个时候却被她表情震惊,再想想长久以来所见所闻,瞬间明白事中原委,脸色惨败,心口难以自持,狠狠跳动,对她无比同情。她厉声说:“谢安胜,你住手!” 谢安胜没想到她会如此反应,手放了下来,疑惑的看着她们。谢美琪扶着门框的手渐渐滑落,人就要跌到地上,陈茵过来一把扶住她,将她安置在屋内沙发上,伸手去帮她擦眼泪,才发觉她脸颊发烫,立即用手去贴她额头。谢安胜看她动作,已经开始紧张,焦急的问:“发烧了?” 陈茵说:“是,快叫医生。” 谢美琪只是推陈茵说:“你走,你走,我不要见到你。” 陈茵心疼,想她若非父母早逝,断不会到此境地,轻声对她说:“美琪,美琪,你怎么这么傻。” 谢安胜听着她们对话,心内疑惑,只是不愿意往其它方面想。大声喊人叫医生,将谢美琪带到她自己房间安置,美琪高烧又受到巨大打击,人已经糊涂,嘴里不停说:“谢安胜,谢安胜,你在哪里,我要你,要你。” 谢安胜不敢上前,心内存了一丝侥幸,希望事情不是如自己所想。无论如何,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他让陈茵留下来照顾谢美琪,自己只是远远的看着。 他坐在那里,看着一屋子的人忙碌着。想起小时候,美琪还是个小婴儿时,他只有11岁,当她是个小小玩具,抱着她满园子跑,保姆在后面追叫慢点慢点,他跑的更快,一不小心跌倒,下意识的紧紧护住她,自己在地上打滚,跌的鼻青脸肿,她在他怀里大哭,他委屈,想这小鬼一点不知道领情。 自他从英国回来,千方百计哄她开心,她依旧与他闹脾气,他还怪她不领情。只当他是小孩子,没想到她已经长到这么大,生出这些胡乱心思。 可是他也没办法将自己择干净,他想起那一日他们在屋里吵架,美琪扔衣服发脾气,他当时心里想起三哥曾经为他做的一切,只想快点结束这纷争,不让她再受伤害。就不自觉的用了对付女人的法子来对她。他自与荣天娇分手,不知道又交了多少女朋友,自觉对女人了如指掌,却没过谢美琪也是一个女人。还有那次,他拿谢美琪当挡箭牌,气走荣天娇,当时只觉荒唐,现在却无比恨自己。 他被挫败感击到,觉得自己活到26岁,干的全是害人的事儿,而且害的都还是他最亲近最珍视的人。现在唯一希望她只是小孩子心思,并未深陷。也许送她出去读几年书,就完全忘记这事儿,爱上一个陌生小子,带回来请他允许他们结婚。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医生给谢美琪打了退烧针,陈阿姨亲自在旁边拿毛巾裹了冰块贴在谢美琪头上,心疼怜惜的看着她,她从小照顾她,看她受苦,就像自己受苦一样难过。 陈茵为了不让人起疑,应着她的那些胡话,直到她完全平静下来。 谢安胜绝望的看着陈茵,哑声说:“谢谢你!” 陈茵此刻对他心思全无,只是无比同情,她让他送她到外面,对他说:“我走了,要是她醒来看到我,可能又要激动。” 谢安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看着她为难的说:“还请你不要告诉其它人。” 陈茵并不恼他的无礼,点了点头。 离家出走 谢美琪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一屋子的人围过去,她找不到谢安胜的脸。依稀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心里激动,大力咳嗽起来。医生赶紧从药箱拿出咳嗽药水,掺水嘱她饮下。她渐渐平复,问:“谢安胜呢?” 陈阿姨说:“小叔叔上班去了,晚上才回来。亮亮,你想吃什么?陈奶奶给你做。” 谢美琪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陈茵下午又来,这次文立同陪在她身边。她昨晚回去即刻给文立同打电话,终于同意他的追求,今天又让他陪她来看谢美琪。美琪看着陈茵文立同挽手进来,心里疑惑,蒙胧想起昨晚有个声音一直安慰自己,是陈茵没错。可还是气恼,只是文立同在,不好发作。 文立同心情大好,连着讲自己在地方上任职时候的趣事给谢美琪听,她也渐渐开怀起来。陈茵笑吟吟的说:“立同,不如你出去走走,我跟美琪说悄悄话。” 文立同笑说:“好,美琪,小心点哦,不要被她哄了去。” 文立同出去,谢美琪脸色立马变了,陈茵说:“美琪,你知道立同一直在追我,昨晚过后,我知道他是我应该珍惜的人。” 她一句话已经解释诸多,谢美琪还是冷声说:“谢安胜说你会做我小婶婶。” 陈茵脸红,她当时以为他是认真,过后才想明白,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当时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美琪。 “美琪,我从没有那样想过。你的小叔叔,他不会爱我。我更不可能去爱一个不会爱我的人。” “你不用一直强调他是我小叔叔,我比你清楚。”她经过这一场事儿,人变的无比敏感。 陈茵过去握住她的手,不容她挣脱,说:“美琪,我教你钢琴两年,一直非常喜欢你。你以前像个男孩子一样,行事干脆,大方直接,我本来自卑,可是长久对着你,那样的情绪渐渐都没有了。最近我们聊天越来越多,我心里当你是妹妹。昨天你家里人找不到你,电话打到我那里。我过来,是因为担心你。后来的事情全然是一场误会,请你相信我。” 谢美琪知陈茵待她确如她所说,又想起她昨天在耳边安慰自己的那些话,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手上也不再抗拒她。 陈茵见她不再抗拒,就继续说:“美琪,我以前常常羡慕你,觉得以你的身份和聪明,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你要不到的。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我幼稚,人生在世,多少苦难,多少无奈,并不因为身世而有所不同。可是美琪,你要相信,你仍然是幸运的。你知道这世界有多少人,吃完这一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又有多少人,为了少许薄利,出卖生命和尊严。就算是你的同学,有多少人比你努力,却没有你成绩好。” 谢美琪疑惑,问:“你想说什么?” 陈茵说:“我想让你知道,即使没有谢安胜,你依然得天独厚,拥有许多常人无法企及的东西。” 谢美琪脸色黯淡,轻轻的说:“不是的,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他。”从七岁开始就只有他,他在她生日给她寄一张明信片,有穿山过海的热闹,带着无限遐想,抚慰着她无数个孤单的日子。 陈茵听的心惊肉跳,知她这般年纪,又这般固执,多说无益,只紧紧握着她的手说:“美琪,无论如何,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爱惜你自己。” 谢美琪点头。 谢安胜一连几天都不见,谢望听说谢美琪病了,趁她睡着过来看她,不过略微在床前站了几分钟,就走了。 过了一个星期,谢美琪身体彻底恢复,陈茵还是每天来,陪她说话,希望打消她许多极端念头。 有天下午,趁着陈茵在,谢安胜也来了。谢美琪看着他,一脸的热切,他不敢看她,只是坐的远远的,说:“亮亮,我和爷爷商量了一下,决定送你去波士顿读高中,到时候可以直接去哈佛。” 谢美琪说:“我不去!” 谢安胜本能的想去哄她,却还是硬着语气说:“已经在办手续了,这一两周就要过去。你也准备准备吧。”说完起身就要走。 谢美琪坐在床上,将床头杯子花瓶全都掀翻在地,陈茵去拦已经迟了,溅了她一身的水。索性地毯够厚,东西没碎。 谢安胜听到声响,停在门口,忍不住回头看她,四目相对,眼泪顺着谢美琪的脸颊滚落下来。谢安胜动容,柔声说:“只是去读书,我们到时候会去看你的。”说完跨开步子走掉。 谢家人行事效率颇高,不到几日,已经帮谢美琪收拾的差不多。东西也不多,都是些日常物品,绘着银色穿地莲图案的茶俱,手工棉拖鞋,半旧白色真丝睡袍,爱吃的小零食,爱看的书籍,游戏机篮球等等,都是些她平时用惯一时无法添置的东西。因她还在长身体,衣服倒是有限,谢安胜特意嘱咐带上生日那天穿的白色礼服和一件黄色抹胸裙。化妆品她也没有,不过只得几支乳液。眼看就可以马上出发。 谢美琪说想去吃玉台餐厅的猪油百果松糕,谢安胜已经避免与她单独在一起,欲叫上陈茵文立同一起,因为文立同马上又要到地方上任职的缘故,文家也是乱成一团,再找不到相熟的人。谢美琪就说她一个人去,因她马上就要去到异国,谁也不忍拂她意,就由张叔开车带她去了。 到了昆仑饭店,在餐厅里坐下没一会儿,谢美琪就起身说要去洗手间,张叔守在门口,眼看她往洗手间的方向而去。过了好一会儿,看着人进进出出的,就是不见谢美琪身影,这才慌了。跟饭店经理说了,进去洗手间一看,根本没人。心急如焚,打了电话给谢安胜,让饭店保安帮忙找人,一时鸡飞狗跳。 谢美琪从昆仑饭店出来,外面烈日炎炎,她沿着亮马河往西走,漫无目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从来没去过同学家,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谢家从上一代已是单传,她也没有什么亲戚;忽然想起陈茵说起过她家住宣武门外,可是如果去她家,肯定很快会被送回去。她还是小孩心性,只知道要离家出走,根本没想好要走到哪里去。很快走累了,太阳晒的人有些发晕,肚子也饿了,站在路边,对着一家麦当劳发呆,终于走进去,点了汉堡可乐,收银员报出钱数,她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根本没钱,脸上涨的通红。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递出钞票。她回头一看,一个英俊男生正对着她做鬼脸,正是傅少杰。 傅少杰帮她拿了餐盘,拽着她找个位置坐下,笑说:“离家出走不带钱,简直跟大白天在二环路上飙车一样勇敢。” 谢美琪立即要怒,傅少杰反应快,表情夸张的说:“做的好!否则我怎么有机会英雄救美。” 谢美琪又被他逗笑,说:“你怎么在这里?” “从你打玉台出来我就跟着你了,可见你全无离家出走经验,要是我一定在玉台吃的肚皮圆滚再出来。” 谢美琪这回笑不出,傅少杰看她愁眉苦脸,拉起她说:“别吃这个,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傅少杰开车带谢美琪到三里屯后街一家小面馆,店铺小小,可是干净整洁,不是饭点,没什么客人。傅少杰似与老板很熟,点了两碗番茄牛肉面,很快上桌。 谢美琪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人还愣着,傅少杰说:“赶紧吃啊,味道比玉台的好。” 谢美琪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果然美味无比,面条精到,牛肉香浓,番茄爽口。很快吃完一碗,傅少杰又将另一碗也推给她。她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大口吃起来。 傅少杰出去打了电话,回头看她已经吃完,说:“说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美琪丧气的说:“没打算,你送我回希园吧。” 傅少杰惊讶:“这么快投降?” 谢美琪瞪他一眼,令他无比愉快,她说:“你一定早就告诉谢安胜了。” 傅少杰再一次确定他永远都不会爱上谢美琪,这女孩儿一点不可爱。他已经与谢安胜说好,带她到处玩一玩,谁知她不欲做安妮公主,无意与他过罗马假日。 傅少杰送她回希园,人人当没发生过这挡子事儿,她一场荒唐的离家出走,就这么宣告结束。 傅少杰要离开的时候,她叫住他说:“傅少杰,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如果说这次离家出走有什么收获,那便是让她觉得,她应该有朋友。 傅少杰微微一笑,说:“当然,我们一早就是朋友。” 谢美琪乘坐永胜的商用飞机离开北京,谢家上下工作人员带了十多个,陈阿姨和张叔当然随行,谢望和谢安胜却全都不见踪影。陈茵与她抱头痛哭,说:“美琪,我会和立同来看你的。”谢美琪点了点头。 谢美琪随身带着谢安胜曾经写给她的明信片,有一张写的是:“亮亮,海德公园门口有一个小丑,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油彩,可笑极了,我每次经过,他都在手舞足蹈,逗的围观的小朋友哈哈大笑,我却觉得他在哭,亮亮,我想,那是因为他太难看了,所以笑起来像哭。亮亮,生日快乐!谢安胜。” 她当时为了这张明信片特意叫人找了小丑来给自己看,她觉得谢安胜说的很对,果然是笑起来像哭。 兰博基尼 谢美琪到美国一如在希园,所有事情都早早被安排好,她只需要按时去上学。特意请了英文家教,是个美国中年妇女,不苟言笑,教完就走。谢美琪这才知道陈茵有多么难得。钢琴却不必再学,借口是语言关难过,学习时间不够。 圣诞节前两天,天阴的很厉害,雪下不下来,谢美琪放学跟同学告别,新请的司机载她回家,张叔坐在副驾驶,他原本是军人,除了司机更是保镖。回到家,看到车库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宾利,她还以为是陈茵和文立同一起来看她,很是高兴。推门进屋,换了鞋子,进去起居室,看到一个人穿灰色羊绒衫,同色系毛料裤,手腕上一枚黑色皮带手表,表盘素净,光着脚坐在壁炉旁边,正在翻看她昨天随意放在地上的英文练习册。她眼泪都要涌出来,生生憋住,嘶哑着声音叫:“小叔叔。”她原本以为要等到十八岁,她去找他。 谢安胜转过头来,很满意她不再直呼其名。他说:“半年没见,亮亮又长高了。” 她穿的是校服,全套深蓝色羊绒衫和毛料裤子,衬得她脸色白皙,身材高挑。只是头发还是一样短,她始终喜欢短发。谢安胜主动与她拥抱,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古龙水味道,迟迟不舍得放开他。是他不着痕迹的轻轻推开她,她只当不知,拉住他问东问西,像个小孩子。 谢安胜很是高兴,他非常想念她,却不敢来看她,怕她做出不当举动。现在看来,她已经想通,之前的事情也许只是一场误会。 他问她:“学校还好吗?” 她说:“教的东西很简单,尤其是理科,我都轻松搞定。英语也进步很快,完全不成问题。就是东西太难吃,班上同学有体味,常常上课想冲出课堂呼吸新鲜空气。” 说的谢安胜笑起来:“让张叔中午给你送吃的?” “那样会被同学笑话的。” “可有教男朋友?”他似随口问问。 她表情故作夸张:“怎么可能?学校里十几岁的男孩子,说话叽里呱啦,胡子都刮不干净,看着个女孩子就抛媚眼。现在想想,贺聿文都算好的。”事实上,她读的是私立名校,里面的孩子也都是非富即贵,并不像她说的那么不堪。 她故意说给谢安胜听,谢安胜信以为真,说:“要不,我让贺聿文来陪你?” “拜托,你这口气像足爆发户。这款卡地亚戒指是限量版,要不我买给你?” 谢安胜又被她逗笑,觉得送她来美国是完全正确的决定,她现在话比以前多很多,人也活泼。 他们吃完饭,外面终于下起雪来。谢美琪拉谢安胜出去看雪,两个人穿好棉服,相携出门,院子里为了过节,拉了彩灯,甚是辉煌。他们站在廊下,看着雪片将大地染白,谢安胜说:“记得你小时候有一年,北京下大雪,有几寸厚,希园里的树都被压断几棵。你非闹着要出门,三哥三嫂不许,还是我偷你出来,与你在北院堆雪人,因为找不到雪人的眼睛,你大哭,害我被三哥一通骂。” 谢美琪不记得有这挡子事儿,他觉得谢安胜很会讲故事,找不到雪人的眼睛,又是一个好比喻。他语气那样老气横秋,着意拉大他们的距离,她只得配合他,说:“果然我小时候就是个不省心的。” “没有,你一直都很可爱,全家人都爱你,当你是小天使。” 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还说这样的话。谢美琪终于忍不住,说:“爷爷就不爱我。”还有你。 谢安胜说:“你别怪爷爷,你长的太像三哥,三哥是他最爱的儿子。他怕见到你伤心。他是疼你的,一直在为你筹划。” 他们在廊下站冷了,回屋里去,谢美琪坐在壁炉旁边的地毯上,很自然的趴在谢安胜的膝头。他们刚才谈了很多家事,彼此之前充满了亲情,这样的接触让谢安胜觉得心安理得。 谢美琪小心翼翼的问:“我明天开始圣诞假期,可以和你回去看爷爷。” “我不回去,明天去华盛顿,之后去欧洲。这一趟外差要费时两个月,除夕都不在家里。亮亮,谋生不易。” 他还是疑心她,并且巧妙岔开话题。她不再提,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来谋生?” “你不用,亮亮,你这辈子做任何事,都是因为你喜欢。”他已经不止一次说这样的话,可是谢美琪毫不感激,他总是对触手可及的事实视而不见。 谢美琪一早起床,看到床头有纸条,写的是:“我先走了。圣诞快乐,礼物希望你喜欢。谢安胜。”他并没有署名“小叔叔”。 谢美琪看到纸条旁的彩袜,打开来看,是一枚汽车钥匙,上面小小三角镶一圈白钻,很是精致。她在想,这一辈子,他会送她几辆跑车。 而她只想要一张圣诞卡,里面有他亲笔书写,可以是:“亮亮,希园的雪积了两寸厚,你可否回来陪我堆雪人。谢安胜。”她想着想着,用手捂起脸来,手上全是眼泪。 谢美琪圣诞假期到底没回去,认识了新朋友,是邻居,叫查尔斯法斯宾德。 查尔斯说:“美琪,我与一个德国大导演同姓,他有部电影叫《爱比死更冷》,非常好看。” 谢美琪立即被这名字吸引,让查尔斯找来给她看。美琪看的如痴如醉,眼泪流了满面。 查尔斯不解,说:“这么闷,怎么可以让你这么伤心。” 谢美琪说:“你之前也说好看。” “我根本没看过,不过是听别人说的。” 谢美琪好气又好笑,眼泪还是流不止,自此爱上看电影。 谢美琪记得陈茵跟她说过,时间最是残酷,她却觉得时间至为美妙,使她终于长到18岁。她已习惯美国,只有过年才回北京,在希园待不到一个星期。 18岁这一年,她读了大学,不过不是哈佛,而是纽约大学艺术学院,学习电影。 查尔斯读了南加大,打电话给谢美琪说:“美琪,你一定后悔没来加州,这里阳光非常美妙,party可以从晚上六点至凌晨。” “查尔斯,你一定后悔没来纽约,因为今夜我在Prince上开Party,而你来不了。”15岁时谢望送给她的游艇,她改名作Prince。 “美琪,游艇是“她”,不是“他”,你应该叫她Princess。” “不,因为我已经是Princess。” “好吧,尊敬的殿下,晚上见!” “什么?” “飞机马上起飞,拜拜!” 谢安胜却先一步到纽约,多少年来,他不改习惯,每次到来,从不事先打招呼。 谢美琪把车倒出车库,看到那辆黑色宾利施施然停在门口,她把车停下,果然看见谢安胜从后坐上下来。他穿一件黑色风衣,鬓角修的很齐整,人看起来有些疲倦。他这几年越发沉稳,29岁的人看起来像50岁,谢美琪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他在变老,尽管在别人看来,他还是年轻英俊。 谢安胜站在那里看她,她坐在银灰色兰博基尼跑车里,化小眼熏妆,穿玫瑰红贴身小礼服,领子开的很低。他皱了皱眉,发现她并不打算下车跟他打招呼,他向她走过来,在车前站定,说:“打算出门?” 她说:“是,叫了朋友出海。” 他明显不高兴,却压制住了,说:“去吧。”说完往屋里走。 她一踩油门,驰出大门。 游艇刚刚开出码头两三千米,谢美琪叫舵手调头,船上的人都叫起来:“美琪,你疯了,才八点钟。” 查尔斯关心她说:“美琪,是刚刚喝了酒不舒服吗?”他刚才看到她喝了几乎半瓶香槟。 谢美琪快要哭出来,说:“我要回家,查尔斯,你送我回家。” 查尔斯赶紧答应,船到码头,他开车载她回家。她让车子停在大门口,有些口齿不清的跟他说:“查尔斯,你不能进去,我男朋友来了。” 她一直跟查尔斯说谢安胜是她男朋友,当时她只有16岁,查尔斯说:“那个男人至少大你10岁。” “事实上,他比我大30岁,因为使用中国古老驻龄术,所以一直保持年轻面容。” “不,我不相信。”查尔斯摇头。 “是因为你不知道那驻龄术的厉害。” “那到底是什么?” “永远与未满18岁的少女谈恋爱。” 查尔斯思考半天,说:“你一定是骗我,他跟你长的很像,你们肯定是亲戚。” 谢美琪觉得非常无趣。 查尔斯不放心他一个人,怕她走不到屋就摔倒在路上,执意要送她进屋。两个人正在门口拉扯,陈阿姨带着人出来,扶住谢美琪。查尔斯远远看到廊下柱子旁的男人身影,终究还是开着车走了。 谢美琪被扶进屋里,陈阿姨吩咐人拿醒酒汤,嘴里数叨:“年纪轻轻,就喝醉酒,真不该来美国,女孩子最容易学坏。” 谢安胜铁青着脸,沉声说:“送她回屋休息。” 谢美琪醒来时只觉头疼无比,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换了睡衣,看时间,晚上11点。她昏昏沉沉下床,走到书房门口,果然里面还亮着灯。她轻轻推门进去,谢安胜穿着藏青色睡袍,正站在窗前沉思,手轻轻的揉着自己的晴明穴,听到声响,转过头来。 她走过去,双手围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口说:“谢安胜,我想你。”因为酒后,声音嘶哑。 他腰腹一僵,又慢慢的放松下来,双手抚上她的背,温和的说:“最近太忙了。”说完想去推她,然而她紧紧的抱住他,不放手。她身体温软,手臂却非常有力,他推不开。 他厉声喝道:“亮亮!” 谢美琪不理,抬起头去找他的嘴唇,她跟谢安胜身高差不过5厘米,那很容易。嘴唇挨上的时候,谢安胜用力拉开她,她不舍那感觉,炽热的,如闪电滑过头顶,又如沙漠里干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一片绿洲。她又要贴上去,谢安胜暴怒,一巴掌甩在她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清醒过来,蹲下身子,看着谢安胜,眼神无望而热烈。 谢安胜一脸的不可置信,眼睛要喷出火来,终于,他没有说话,将她一个人留在原地,走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安胜回来,将她从地上捞起来,安置在沙发上,用裹了湿布的冰块贴她的脸,她疼的后撤了一下,他轻轻拉过她,把冰块递给她。她将冰块贴在脸上,身体颤了一下,他搂住她的肩膀,她试着靠进他怀里,是温暖的,他并没有排斥。一向如此,他们之间不是没有默契;就像他明知道她开车不计后果,还要一次次送她跑车。 谢美琪12岁时,收到谢安胜从德国慕尼黑寄过来的一张明信片,写道:“亮亮,慕尼黑美术馆里有一副梵高的《向日葵》,我第一次看到,觉得身体都要烧起来。亮亮,你一定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不过,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亮亮,生日快乐,谢安胜。” 终于到这一天,谢美琪知道身体烧起来是什么感觉。 莎士比亚 有一晚谢美琪和查尔斯去希尔顿剧院看《罗密欧与朱丽叶》,入场前,在休息室,查尔斯对着谢美琪念剧中台词:“你要是真的爱我,就请你诚意告诉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从,我也会堆起怒容,装出倔强的神奇拒绝你的好意,好让你向我婉转求情,否则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拒绝你的。” 他深情款款的看着谢美琪,说着语调铿锵的英式英语,力求声情并茂。谢美琪被那语调逗乐,笑说:“查尔斯,如果有天我做导演,一定不会找你做演员。” 查尔斯受伤,说:“为什么?美琪,你难道感觉不到我的真心?” “我只看到你拧紧的眉,睁不开的眼,还有一会儿脚底一会儿头顶的英语单词。” 查尔斯作捧心状:“可是我有真心!” “亲爱的,这是个浮夸的世界,谁要你的真心!”谢美琪刚说完这一句,笑容还未散,就看到谢安胜跟一个中年白人走进来。他今天穿藏青色西服套装,扎银色领带,配一对白金圈珐琅袖扣。他也看到谢美琪,跟同伴说了两句,就齐齐向她走来。 查尔斯背对门口,没注意到谢美琪脸色紧张,继续拽着英国腔说:“亲爱的,正因为世界浮夸,真心才尤为珍贵。” 这一句将将落进谢安胜的耳朵里,他眼睛在美琪脸上轻轻扫过,笑对中年白人说:“这位是我的侄女,谢美琪。美琪,这位是韦伯先生。” 查尔斯这才转头,他以前只见过谢安胜的照片,第一次见到本人,立马认出是谢美琪的“男朋友”,可是他刚刚明明说侄女?而且是标准伦敦腔。 谢美琪脸色苍白,勉强叫:“叔叔,韦伯先生。”又拉过查尔斯说:“这位是我的朋友法斯宾德先生。” 一时四人打过招呼,说起该剧如何如何,谢安胜便说起自己留学英国经历,看过该剧不下五次。谢美琪想到荣天娇,他那么喜欢看,定然是因为荣天娇的原因。他们的关系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何其相像,两个对立的家族,一双苦命的情人,原来他一直怀念,直到今日。 剧院钟声敲响,他们座位不在一起,就要各自去坐。谢安胜落后两步跟谢美琪说:“终场之后,等我一下。” 这场戏是经典版,剧种人物穿中世纪服装,罗密欧着绷腿裤装,黑色袍子,对牧师诉说着对朱丽叶的爱恋。谢美琪看着罗密欧,如同看到多年前的谢安胜,他对荣天娇的爱必然也如此深情,他们不顾两家仇恨,毅然走到一起,为了能够看到对方,从看守深严的大宅子逃出去。那么谢安胜可曾爬过荣天娇的窗户,可曾在深夜与她幽会,对她说着绵绵情话,发誓要在一起永不分离? 荣天娇是否也说过,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如果你不姓谢,依然是这样一个你。 可是如果他不叫谢安胜,那么谢美琪就没办法认识他,没办法与他住同一间屋,吃同一桌饭,在生日的时候收到他的明信片。 一出戏谢美琪看的无比煎熬,台上罗密欧与朱丽叶化身谢安胜与荣天娇,在她面前上演着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她几乎把自己嘴唇咬破。她看向谢安胜,只见他正襟危坐,看的无比投入,必然是因为与剧中人同样刻骨铭心的经历。 终场之后,他们在门口碰面,却不见韦伯先生,只剩他们三人。黑色宾利车等在路边。 查尔斯说:“谢先生,我同美琪要去同学party,你要不要一起来?” 谢安胜知她这一年来流连各种名流聚会,可是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皱了皱眉,说:“我不去了。” 查尔斯看着谢美琪,美琪无奈说:“查尔斯,我也不去了。” 查尔斯生气,说:“美琪,你最近很不像你。” 谢安胜面色不虞,说:“法斯宾德先生,强人所难不是绅士所为。” 谢美琪忙帮查尔斯解释,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谢安胜看谢美琪一眼,说:“我去车里等你。”说完自己上车。 查尔斯将谢美琪拉开车子旁边,说:“他不是你男朋友,而是你叔叔。” 谢美琪心不在焉的点头。 “你真的不去路易斯的party?你上次说喜欢《诺丁山》,我特意让路易斯邀请到休格兰特。” 谢美琪一笑,所有男人都有暴发户潜质,她说:“我还说喜欢《教父》,你为什么不帮我邀马龙白兰度?” 查尔斯嘟啷说:“他已经那么老,而且脾气又坏。” 谢美琪不理他,转头向车子走。查尔斯拉住她的胳膊,说:“美琪,你真的不去?” 谢美琪甩脱他的手,说:“是。” 查尔斯语气不善,说:“因为你叔叔对不对?他利用叔叔的身份对你进行控制,使你不能违抗他。” 谢美琪说:“查尔斯,你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 查尔斯定定的看着她,说:“美琪,我要从他手里把你抢过来。” 谢美琪再不理他,向前一步,打开车门。 谢安胜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与查尔斯一番拉扯,待谢美琪上车,他说:“亮亮,他不适合你。” 谢美琪看戏时的郁结未去,又被查尔斯一番纠缠,心乱如麻,未及思考,脱口而出:“那荣天娇就适合你?” 谢安胜摸不着她思维到了哪里,疑惑的说:“你在说什么?” “你来看罗密欧与朱丽叶,难道不是为了回味与荣天娇荡气回肠的爱情?” 她以前虽然叛逆,可是与谢安胜说话,却从未语带讽刺。他几乎被她激怒,却不知要如何跟她发脾气,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永胜打算进军文化产业,我这次过来考察。韦伯先生是建筑设计师,特地带我来这里感受剧院氛围。” 谢美琪全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说不出话来,只看着窗外。她穿一件黑色抽象印花抹胸裙,罩着黑色皮夹克,雪白脖颈上戴着黄黑钻镶嵌的美洲狮项链。是如此的野性难驯,一如当年那个篮球少女。 谢安胜叹了口气说:“这样一惊一咋,是为了什么?” 谢美琪不能跟他说是为了什么,她无法对他表白,她也知她对他的心思有多么惊世骇俗。她那晚借了酒劲儿去吻他,被他打一巴掌,脸上肿痛还未及全部消失。她厌恶这样的自己,患得患失,心里装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被迫在日光下行走,像一只随时要露出獠牙的吸血鬼。 她觉得分外无助,需要安慰,身边却只得他一人。她伸手抱住他,他没有推开,她没想到自从那晚过后,他竟开始允许她长时间的拥抱。她将头贴在他的胸前,闭上眼睛,吸食他身上的味道,迷醉而危险,如同饮鸩止渴。 “亮亮,我与同学去莎士比亚故居参观,是一间很小的乡间小屋,从15世纪保存至今。我想莎士比亚那时候拼命写剧本,或许只是为了换一间大屋,供全家安身。却没想到,最终竟是这间小屋与他的剧本一起不朽。亮亮,人生路途,往往南辕北辙,到底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选择?生日快乐 ,谢安胜。”这一年,谢美琪9岁,明信片上的字都认不全,要到很多年之后,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翡翠葛 第二天一早查尔斯捧着大束红色玫瑰上门,谢美琪觉得头疼,通共这些人就只有这一个招数。 她说:“查尔斯,你如果因为旷课太久被学校开除,不要把责任赖在我头上。” 查尔斯说:“美琪,请给我机会,我要将你从恶魔手中解救出来。” “我今天没心思陪你做戏。” “美琪,你一直告诉我他是你男朋友,我信以为真,不敢妄动。可是要到昨天,我才知道他是你叔叔。一定是他供你读书,给你买大房子,游艇和跑车,代价是你要一直在他身边。他禁锢你的自由,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美琪,你要相信我,我一直爱你。” 谢美琪哭笑不得,她说:“查尔斯,你真正幼稚。事实上,我和他都是被一个更强大的恶魔供养。那恶魔高达10米,头上有角,牙齿尖利,力大无比,任何人都不能违抗他,否则便会被他尖利牙齿刺破喉咙,再扔进长江,作为鲨鱼的食物。他无比富有而性情乖戾,养大我与谢安胜,只为看我们互相残杀。如果我们不遂他意,便只能去喂鲨鱼。” 查尔斯被她说的愣住,茫然道:“美琪,你又在胡说。” 谢美琪颓然:“查尔斯,谢谢你。我愿意与你做一世的朋友,请不要再犯傻。” 查尔斯却觉得用他一世,也没办法了解这个女孩子,他很沮丧。谢美琪拥抱他说:“回学校去,感恩节假期我来找你。” 查尔斯垂头丧气的走了,谢美琪松了一口气。 查尔斯走后,谢安胜也回国。谢美琪异常寂寞,周末叫了许多人来家里party,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屋里灯光大亮,人们彻夜跳舞,陌生人热烈拥抱接吻,空气中满是荷尔蒙的味道。后院挤满大醉的男男女女,一不小心跌进池子里,需要工作人员扔一个救生圈下去。 谢美琪着一件黑色单肩闪亮小礼服,带绿宝石穗状耳环,端着香槟杯,满场飞热情招待客人,正如一只黑色粉蝶。 陈阿姨躲在自己房间,唉声叹气,不愿意出来,她觉得自己快没几年可活了。张叔临时从外面请更多的保镖回来,盯着房中各处,以免有失。 一个星期天下午,谢美琪从前一晚的宿醉中醒过来,到院中呼吸新鲜空气,走两部看到车库门口停一辆敞棚阿斯顿马丁,通体耀目蓝色,在日光映衬下摇曳生光,令人心动。她毫不犹豫跳上车子,发动起来,出了门,沿着长岛海岸飞驰,风吹在脸上生疼,可是真的痛快。她将车子停在海边,刚好看到落日余晖,只见天边云彩从黄而红直到黑紫,美的惊心动魄。 她给谢安胜打电话,说:“车子很漂亮。” 谢安胜似是刚睡醒,懒懒的说:“喜欢吗?”温柔的声音通过耳朵似要钻进心里,像那年他给她过生日,在耳边问她:“开心吗?” 谢美琪说:“喜欢。” “喜欢就好,定了好几个月了,今天才送到。” 谢美琪正要说什么,听到那边传来女人声音说:“谁啊?” 然后是谢安胜闷闷的说:“亮亮。”显然是捂了听筒的。 谢美琪赶紧挂了电话,本来她还想跟他说,海边落日很美,想必此刻北京的日出也一样。 他身边有女人,那是一定的。可是她再没有几年前的勇气。 这一年圣诞节,陈茵来看谢美琪。她们在停机坪相见,陈茵觉得这个女孩子愈发耀目,可是仍有她熟悉的某一部分从未改变。 谢美琪见到陈茵非常高兴,她们相见的次数并不多。文立同已经升认某地级市市长,属北京重点培养人才,行事非常谨慎。陈茵作为妻子,在出国这件事上当然也需有充足理由。 陈茵穿一件黑色羊绒大衣,拎同色简约款包包,并无首饰,素雅大方。谢美琪抱着陈茵手臂,说:“陈老师,我听说你去H市中学教音乐?” “是的,那帮孩子就跟当初的你那么大,非常可爱,我乐在其中。” “你太迁就立同叔叔。”陈茵当日以优异专业成绩毕业,任职京城名校,不是没有前途的。可是为了文立同,他甘愿放弃。只因为文家爱护儿子,不忍他们两地分居。 陈茵说:“他的事业需要人支持,我义不容辞。” “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只站在他身后?” “美琪,我们生活环境不一样,你不应该与我讨论这些。” 谢美琪自觉失言。一年前,陈茵与文立同的婚事被文家大力反对,是文立同冒着与家族决裂的危险执意要娶陈茵,最后还是文家屈服。这样的男人,大约是值得为他牺牲的。 谢美琪带着陈茵游览纽约城,又定了钢琴音乐会的票,跟陈茵一起去。陈茵惊讶于她的贴心,她知道她不喜欢钢琴,为的是让她开心。 有天晚上,外面下着大雪,她们没有出门,两人挨着壁炉喝香槟。谢美琪住的这房子是15岁时候的生日礼物,房子最早建于19世纪,室内罗马柱撑的老高,显得特别空旷。到了冬天,虽然有供暖体系,总还是不暖和。 谢美琪说:“谢安胜说立同叔叔家的房子又高又大,可是像这间一样?” 陈茵说:“我不觉得,他家人多,每次过去都觉得没处待。我反而喜欢希园,教你钢琴的那两年很开心。” 谢美琪犹疑,问:“陈老师,你一直喜欢谢安胜?”两人喝的有点晕了,说话完全没有避忌。 陈茵笑,说:“我小时候,喜欢邻居家的哥哥,那个人笑起来跟谢安胜很像。我想,那晚,应该就是这样被迷惑的。” “迷惑?他是有那样的力量。” “美琪,这几年过去,你还是看不开。” “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得开,他虽然不在我身边,可是依然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你坐的这个椅子,他上次来也坐那里,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态。还有这个吊灯,当初装修时,是他亲自选的。我们现在喝的酒,是他拖人带来。我还没有带你看我的车库,他又送我一辆跑车,通体蓝色,我第一次看到时,心跳加速,犹如看到他本人。” “美琪!” “我知道,你又要说,除了他我还有很多其它东西。可是没用,你看,我日日在这里,都被他包围。” “美琪,谢安胜要结婚了!”陈茵为这消息而来,借着一点酒意才能说出口。 谢美琪却出奇平静,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等这一天,“跟谁?”她问。 “文立欣。” 哈,那个来势汹汹的女人,“我不喜欢她。我之前还以为会是荣天娇,我在华文报纸上看到她离婚的消息。” “美琪,如果你想哭就放声哭吧。”陈茵轻轻抚着她的背。 她无动于衷,说:“其实很正常,我相信有一天,我也会结婚。他是我叔叔,我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有一天我还在想,多亏他是我叔叔,要不然我可能连认识他的机会都没有。” 陈茵不忍,轻轻喊着:“美琪,美琪” “是他叫你来告诉我?” “是我自己想来看你。” “他做了那么长的铺垫,原来是为了这事儿,还送了一部那么漂亮的车子。他当然知道我是喜欢他的。陈老师,我有没有给你看他以前寄给我的明信片。我那时侯还小,他却当我是个成年人,对我诉说。他很会讲故事,我每次拿到明信片,都看不懂什么意思,也舍不得给人看。就自己查字典,查资料书。他说小丑我就让家里人给我找个小丑来,他说莎士比亚,我就去读《王子复仇记》。每次都觉得这一张还没怎么弄懂,另外一张已经寄了过来。所以那几年虽然爷爷不怎么管我,我也并未觉得日子有那么难过。可是现在,他送我跑车,你知道吗,我开着车子围着长岛跑一圈,用不了两个钟头。可是我却没办法开它们回希园,因为中间隔着一片海。”她轻声诉说着,声音无限哀伤,陈茵搂着她的肩头,流下泪来。 陈茵最后看到谢美琪的那些明信片,大都字迹模糊,有一张写的是:“亮亮,剑桥里有一种植物叫翡翠葛,是移植于菲律宾热带雨林,花朵晶莹剔透,正如翡翠,很是可爱。我不知道她在热带雨林里是否会长的更好一点,但是能在此时此地见到她,我已经觉得幸运。否则,可能这一辈子我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美丽的花。亮亮,生日快乐,谢安胜。”明信片正面正是一朵翡翠葛,邮戳早就磨灭。 手戏 谢安胜的婚礼定在2001年4月,谢美琪在婚礼前一周回到希园,一直没有见到谢安胜。他因为要结婚,以前的院子早就不住,另装了其它地方作为新房。 谢美琪的房间还是15岁时候的样子,就好像她不曾离开过。她坐在钢琴前弹一首很久以前学过的肖邦夜曲,曲调优美,然而她弹的乱七八糟。荒废了就是荒废了,就如她这院子,家具门窗都一尘不染,然而毕竟是旧了,只不过三四年时间,浸透了希园的腐朽气息,沉沦下去。她不知道谢安胜是如何忍受这一切,或许是由于他热衷装修。 傅少杰约了谢美琪在北京饭店喝咖啡,他穿一件颜色很浅的蓝色细格子衬衫配天青色羊毛开衫,米色麻质裤子,休闲皮鞋,带一枚素净的肖邦表,表情身姿皆被控制的恰到好处,俨然另外一个谢安胜。咖啡厅里无论年龄大小,所有女士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来,他仿似不觉得,只是看着谢美琪。 谢美琪笑说:“傅少杰,告诉我,迷倒所有雌性动物的感觉如何?” 傅少杰说:“我怕永远也不能知道,除非你不把自己算做雌性。 ” “我可永远记得那年你跟贺聿文一起来希园时的失望模样。” “当时年纪小,有眼不识金镶玉,现在追悔莫及。”傅少杰无比真诚。 “那么,拿出点行动来。” “请你去吃番茄牛肉面?” 谢美琪大怒:“傅少杰,还想用那个来糊弄我!我当时饿成那样,吃块窝头都是香的。” 傅少杰收了嘴脸,说:“四叔让我来陪你。” 谢美琪黯然:“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现在是我老板,一切以他为先。明天我以朋友身份来陪你。” “傅少杰,为什么你不去裕能,却甘愿在永胜打工。”裕能是国有能源集团,傅家一直掌权,傅少杰进去顺理成章。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志向高远,不愿意受家族庇佑,只想通过自身努力,重新创造一片天空,你一定不信我。” “我相信。” 傅少杰冷漠的笑笑,说:“美琪,谢谢你,我也希望我刚才说的是真的。但事实是,自我父母离婚后,父亲就一直不喜欢我,他的新任妻子更是对我着力打压,我在傅家已是走投无路。” 谢美琪没想到,原来每个人的生活都这么不堪。 傅少杰看她沉默,说:“我大学有个同班同学,成绩非常好,尤其在物理方面,几乎可算天才。未及毕业,已经拿到伯克利大学物理系offer。正当他壮志拳拳,准备赴美时,家里传来噩耗:他父亲中风,因家庭经济条件有限,请不起看护,母亲也一直身体不好,不能常时间照顾病人。他是独子,照顾老父,义不容辞。后来他回到老家,当一名中学物理老师。而你,虽然是没了父母,可四叔对你的好,亲身父母也未必做到。我呢,虽在家中招到排挤,可毕竟还是傅家人,奋斗起来仍然比一般人容易百倍。你我境遇,与他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谢美琪听他无比平静的语气,不是不佩服,可是她说:“其实所有的缺失与磨难都是一样的,心痛难过的感觉也是一样,王子与平民,不过同样一副凡人躯体罢了。” 傅少杰轻声说:“美琪,每次见到你,都觉得你心里装满心事,请告诉我,你到底在难过什么?” 谢美琪喃喃的说:“我的难过正如你的难过。” “哦?美琪,难道你竟然连自己都不喜欢?”傅少杰是不允许自己伤感超过一刻钟的人。 谢美琪一听也乐了,有个这样的朋友多好。 他们正两相取乐,谢美琪看到一个着修身旗袍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凑近傅少杰,笑意满满的说:“傅少杰,看来你今天需向老板告假了。” 傅少杰不明所以,回头一看,正向他们走来的女子约莫30岁上下,身穿浅金色修身刺绣旗袍,一头黑色浓密披肩长发,容色艳丽,身姿曼妙。傅少杰起身,待来人走近,微微欠身,恭敬的说:“荣小姐,好久不见。” 谢美琪看清来人,只觉相当熟悉,听傅少杰一喊,才想起她正是荣天娇。谢美琪脸色微变,只坐在位置上,捧起咖啡杯看向窗外。 荣天娇与傅少杰招呼完毕,转头看着谢美琪说:“少杰,这位小姐是?” 谢美琪不说话,也不看他们,只是沉默。 傅少杰只当因荣家与谢家恩怨,谢美琪才这样不顾礼数。只得说:“这位是谢美琪。” 荣天娇眼神无法从谢美琪身上移开,谢美琪被她看的浑身不舒服,只得与她对视。荣天娇说:“你是美琪?谢安胜的侄女?” 谢美琪不答,傅少杰正待说什么,荣天娇急促的说:“在香港那次是你?” 谢美琪想起那次,确是她故意缠着谢安胜,想荣天娇赶紧离开。她不惧不躲的答:“是我。” 荣天娇回想起当日那一幕,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缠绵,她一气之下狼狈离开。事后却再也无人见过谢安胜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她只当是个与谢安胜有一夕之欢的小模特,他故意用她来气她,不过是因为不甘心她跟别人结婚。就算他现在选择与文立欣结婚,她也觉得他是为了家族利益。而他和她始终是刻骨铭心的,为现实所制,无法圆满。 然而此刻,她却发现,也许事情根本不是那样,她低声道:“安胜,安胜他,他怎么可以这样。”是确实厌恶她,所以才不惜用自己的侄女气走她吧。 可是,谢安胜宠爱侄女,在圈中流传已久,几年前的那场生日宴会,即使她没有到场,也能不断从各路人马口中知晓各种细节。他们开着火红色跑车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宴会,不能不让人有各种联想。他原本不是喜欢张扬的人,却为了侄女,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荣天娇脸部肌肉抽紧,极力否定那一种可能,可是在香港的那一幕不停在她脑海中翻演,当时谢美琪眼中的妒色如此明显,而谢安胜扶着她的手又那么温柔,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那女子容貌与谢安胜有五层相似。她死死的盯着谢美琪,心内翻转,忽然大笑起来,断断续续的说:“原来是这样,哈哈,文立欣还以为自己赢了,原来她输的比我还惨,哈哈。”她似已经疯狂,傅少杰怕她伤害谢美琪,挡在两人中间。 她终于镇定下来,冷笑的看着傅少杰说:“少杰,我劝你不如及早抽身。谢家人都他妈是疯子。”她说完转头离去,旗袍上的花朵在摇摆间慢慢扭曲。 “你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傅少杰问谢美琪。 谢美琪一直想她那一句“文立欣以为自己赢了,原来她输的比我还惨。”听到傅少杰声音,回过神来,匆匆说:“没有。” 谢美琪让傅少杰带她回永胜,她心内不安,只想尽快见到谢安胜。谢安胜今时不同往日,在永胜的职务已属高层,有一间大大的办公室。谢美琪与傅少杰进去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打一通电话,衬衣袖子高卷,一手握住电话一手敲打电脑键盘,说的是公司的业务,声音果断坚决,看到他们进来,以眼神示意他们先坐。 谢美琪看到他,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热烈,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五个月前。他打电话的空当,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又快速收回,眼神如流光,无法把握。 他打完电话,眼睛不离电脑,说:“你们怎么来了?” 二人还不及回话,电话又响,他按下免提键问:“什么事?” 秘书说:“文小姐来找您。” 他揉了揉太阳穴,说:“让她进来。”按掉电话,对傅少杰说:“今儿都跟亮亮去哪里了?” 傅少杰照实说:“在北京饭店,遇到荣天娇。” 话音刚落,文立欣推门进来,说:“她去找你们干什么?” 谢安胜皱眉,傅少杰赶紧解释说:“只是偶尔碰到,打了个照面就离开了。” 文立欣脸色缓和下来,恢复高兴的腔调,说:“美琪,你来了。我前几天还说去找你,是你叔叔说你回来一直不太舒服,在希园休息。怎么样,今天好点了吗?” 谢美琪勉强答:“好多了。” 文立欣拉了她的手说:“美琪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们一会儿去试礼服,你跟少杰一起来吧。” 谢安胜不悦,老气横秋的说:“年轻人有自己的世界,霸着他们做什么!少杰,你跟亮亮过来有事?” 傅少杰不答,只是看着谢美琪。文立欣松开美琪,过去揽着谢安胜,笑说:“不会是两个人闹别扭了,来找叔叔评理吧。” 谢安胜脸沉下来,看着谢美琪。美琪眼睛落在文立欣的手上,半晌说:“我要看傅少杰工作的地方,顺便上来。” 文立欣说:“美琪真是贴心,少杰,可要好好对我们美琪。” 傅少杰不说话,谢安胜说:“没事你们自己去玩吧。少杰,晚些时候来找我一趟。” 傅少杰答应了牵着谢美琪离开。 谢美琪穿过昏黄的连接长廊,推开谢安胜的屋子,室内家具摆放散乱,应该是为了布置新居,搬了一些东西过去。其实这样的清朝建筑,无论再怎么装,始终都是小小的,逼仄的,在里面待着,连呼吸都显不畅。谢美琪在这狭小空间里,寻找谢安胜的痕迹,她觉得很奇怪,这间屋子,谢安胜从很小时开始,一直住了很多年。可是留下来的痕迹竟不如长岛那间大房多。她的心闷闷的,脱了鞋子趟在沙发上,深深呼吸,她记得他们一起坐在这张沙发上玩游戏,看书,拌嘴,渡过了一些美好的时光。他与陈茵在这张沙发上接吻,他一手勾着她的头,一只手沿着她的背脊下滑,指尖滑过的地方引起阵阵颤栗,他的手继续往下,却忽然停住,奋力将身上女人推开。女人倒在地上,仰起一张苍白小脸,不是陈茵,是谢美琪。 谢美琪一阵挣扎,眼睛睁开,屋顶吊灯惨白耀目,直晒在人身上,她大口大口喘气,试图令自己清醒。不知什么时候,一团影子落在头顶,她闻到熟悉的气息,将一只手伸了出去,似溺水的人寻求帮助。过了好一阵,中指指尖被轻轻捏住,酥麻的感觉传向心脏,她不敢再动,感觉到指尖被拖住,另有一根手指磨挲着她的指头,从指根到指尖,一次次梳理。她再忍不住,挣动手指,寻求更多抚慰,那只手的掌心与她掌心相对,指头插入她的指间缝隙,与她十指相扣。她紧紧的握住那只手,静静的待着,直到手指发酸,力道变轻,感觉到那手指将要离去。她心里不舍,又紧紧握住,那只手的手掌磨着她的掌心,手指微微用力,她放松下来。那手慢慢抽出,五指齐齐滑过她的指缝,她再无力挽留,直到指尖上最后一点暖意消失。她听到深重的叹息声,不敢回头,直到脚步远去,开始怀疑这只是另外一个梦而已。 击剑 婚礼在永胜旗下的饭店宴会厅举行,是传统的席面,为谨慎起见,排场并不大。 谢安胜文立欣的照片摆在用粉色纱幔搭就的喜台两边,照片里谢文胜着蓝色中山装,文立欣着红色绣金改良旗袍,让人很容易想起另外一个年代。是为了讨到场老爷子老太太们的喜欢。 年轻人早早到场,受邀的人本就不多,能进来的都是尖子中的尖子,自然是交际的好机会。 谢家工作人员满场招呼客人,主人却一个还未出现。人们并不以为怪,谢家人丁稀少,总不能让老爷子或者娇小姐出来应酬。新人此刻更是在做仪式前的种种准备。 倒是文立同和陈茵风尘仆仆赶来,做起了半个主人。 众人见到文立同,精神俱是为之一震,他的前途已成圈子里时常讨论的大话题,见到本人更是要多方试探打听,不肯罢休。 “立同兄,听说你在H市大刀阔斧,施行新政,可有此事?” “不过是略尽薄力,做点事情,不至于尸位素餐罢了。” “此次回京,可有见过黄李王刘诸翁?”说的当然都是此刻当权的大人物。 “这次全是为了家事,婚礼一结束,还需立即回H市,旷工是要扣工资的!” 众人哈哈一笑,陈茵过来挽了文立同,薄嗔道:“立欣婚礼,还不忘说工作,看你待会儿怎么向妹妹交代!诸位,新人要见哥哥,先借一时半刻。”说着将文立同拉出人群。 文立同笑说:“亏得娘子解救。” 陈茵说:“魂快回来吧,一跟这些人在一起,说的都是些半文不白的话,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传统。” 文立同说:“什么传统?就是那种传统。”说着指了指谢安胜文立欣的照片。 傅少杰也在,见到文立同陈茵叫:“文叔,陈姨。” 文立同见他说:“少杰,听说你在跟美琪谈恋爱?” 傅少杰笑说:“文叔也这么八卦,我跟美琪只是朋友。” 陈茵说:“美琪呢,怎么不见她人?” “老爷子留了她说话,可能一会儿就出来。” 陈茵暗暗奇怪,她在谢家两年,也没听说过谢望叫谢美琪说话,怎么反倒在这日子当口找她说话。该不会是谢美琪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吧。她问傅少杰:“少杰,美琪最近还好吗?” 傅少杰说:“好的很呢,昨天还讹了我一顿。” 陈茵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 文立同笑向陈茵说:“这么说话,可见真的不是在谈恋爱了。” 不多一会儿,文老爷子陪着一众老爷子老太太入场,随后谢美琪挽着谢望出来。众人见到谢望,纷道恭喜,谢老爷子身材高大,虽然已年届70,仍然抬首挺胸,甚是英武。他边道“同喜”边将谢美琪介绍给众人。谢美琪今天穿了一件深粉色露臂真丝礼服长裙,妆容精致,短发后梳,脖上戴着密镶白钻蛇形项链,手腕上是那枚从未佩戴过的百达翡丽钻表。年轻人当然个个觉得惊为天人,美的凛立大气;老爷子老太太们却觉得太过盛装高调,尤其是一挂蛇形项链,犹如挡在眼前,让人不容忽视。 谢望一路寒暄,将谢美琪带在身边,寸步不离,陈茵想与她说话亦找不到机会。年轻才俊们更是心痒难奈,个个盘算着如何才能一亲芳泽。 谢望招呼完毕,偕谢美琪走回主桌就座。此刻吉时已到,司仪宣布婚礼开始,现场奏起婚礼曲,新娘挽着新郎从厅正中的红地毯入场直到喜台。谢安胜穿与照片上同色的立领中山套装,文立欣则穿红色旗袍,带白金翡翠龙凤坠。 司仪请证婚人上台,正是刚才人们与文立同提到的李翁,念了证婚词,新人交换誓词与戒指。 司仪请双方父母致辞,谢望执意让文老爷子先来,文老推托不过,只得说了一番对新人的期望。轮到谢望,他说:“犬子安胜与文家小女立欣今日共结连理,是他们二人的大喜事,也是谢文两家的大喜事,只望他们日后夫妻珍重,白头偕老。亦多谢在座各位今日特意到场,为新人祝福。谢望感激。”说完众人举杯,共贺新人。 仪式完毕,新人先来主桌进酒,老爷子老太太们又说了一番祝福的话。最后一个到谢美琪,谢望说:“亮亮,给叔叔婶婶进酒。” 谢美琪接过侍者递过来的小小白瓷酒杯,一杯递给谢安胜,一杯递给文立欣,自己又拿了一杯在手,举杯祝道:“祝叔叔婶婶永结同心,白头到老。”说完先喝,谢安胜亦一口喝完,文立欣说:“谢谢侄女。” 待他们离开,谢美琪坐下,才发觉脚指疼痛,低头一看,左脚拇指竟被脚上一双金色凉鞋的鞋带勒进肉里,渗出淡淡血迹。原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一双脚用得上力,苦苦绷起,伤了脚指。 主桌上老爷子们等新人进完酒,待了不到一刻,就要离开。谢望让谢美琪去唤新人,来恭送贵客。谢美琪起身,脚部疼痛钻心,只得强忍,走到谢安胜旁边,悄悄对他说:“爷爷叫你们去送客。”谢安胜早看她走过来,听她说完,招呼完这一桌的客人,唤来傅少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就被文立欣挽着走回主桌。 傅少杰过来,让谢美琪扶着他,把她往后面休息室带。 谢美琪说:“我还得去送客。” 傅少杰冷声说:“又不是你结婚,要你送得哪门子客。” 谢美琪抱着傅少杰的胳膊,手上使劲,把他掐的生疼,傅少杰说:“好了,糟践自己还不够,还要来糟践我。” 谢美琪说:“你说什么?” 傅少杰扶她在休息室坐下,将她鞋子脱下,左脚鞋带刮着皮肉,疼得她微微打颤。傅少杰说:“我没说什么,就觉得你这鞋子实在不合脚。” 谢美琪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傅少杰说:“松开点吧,回头嘴唇咬破,流了血可是人人都能看到的。” 谢美琪一听,几乎要哭出来,傅少杰的心终于软下来,说:“好了,一会儿新鞋和医生就来了,这点疼就忍不了吗,白长了这么大。” 谢美琪处理过脚上伤口,换了一双羊皮翻绒皮鞋,重新跟傅少杰回到宴会厅。傅少杰立马成了年轻才俊们的眼中盯,肉中刺。他对美琪说:“估计这场完了,我天天都得被追杀。美琪,不如我跟你一起去美国。” 美琪说:“那也得你老板同意吧。” “只要你跟我老板说一声,没有他不同意的。”说完才意识到说错话。 美琪回到主桌,此刻只有谢望,文家二老和一些老太太们还在。老太太们虽然看不惯谢美琪打扮,却也知道是因谢望对她溺爱异常,才许她这样出来。为着自家乖孙多一个不错的选择,对谢美琪都纷纷关心起来。于是仔细问了她的年龄,在哪里读书,学的什么。当听说她是在学电影,都不约而同皱起眉来。 谢美琪几近麻木,吃不下东西,空腹喝了桌面上的几杯酒,远远的看着谢安胜穿着可笑的衣服在人群中应酬,只觉一切都虚浮不堪,仿佛飘在空中。她又拿起桌上的一杯酒饮下,到了嘴里才发现寡淡无味,尽然是白水。只见远远的,傅少杰对着他眨了眨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吩咐侍者,将倒给她的酒都换成白水。挨到老太太们都尽数离开,谢望对她说:“我也先走了,你留下帮叔叔婶婶招待客人。” 她只得留下,陈茵见她一个人,过来找她。她见着陈茵,眼泪立刻就要掉下来,还没等两个人说上话,一堆年轻人已经围了过来。 “美琪妹妹,听说你在纽约读书,我在波士顿,可以交换电话吗,回头去找你玩?” “美琪妹妹,听说你是学电影的,我上次在一个中美交流会亲见卡梅隆导演,不知道你与他是否熟识?” “美琪妹妹,明晚世界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帝在长安大剧院演出,不知可否请你共同前往?” 美琪对着众人,头大如斗,只想说:“NO!NO!NO!” 傅少杰即时出现,一把抓住谢美琪的手,亮给众人看,笑说:“各位,难道你们没看到美琪妹妹已经名花有主了吗?” 美琪乏力,只得任他去了,果然有效,人渐渐也散了。他们可能比傅少杰家世好,却无论如何比不上傅少杰的样貌。年轻人又是最容易在这上头自卑的。 他们这边闹上一团,谢安胜文立欣自然也被他们的同龄人缠住,脱不得身,家长们又都走了,更是无所顾忌的灌新人喝酒。谢安胜一杯也不推迟,喝的异常爽快,连文立欣的那份都要替下。 陈茵看着傅少杰笑:“少杰,真成白马王子了。” 傅少杰说:“陈姨别笑我了,四叔现在是我老板,我要不护着美琪,饭碗不保。” 陈茵和谢美琪在傅少杰的护送下,去了楼上酒店房间。傅少杰一走,谢美琪就抱着陈茵大哭起来,陈茵抚着她的背,任她哭个尽情。 “亮亮,击剑的时候,两人穿着白色的防护衣,先行鞠躬礼,然后戴上黑色面罩,手握剑柄,务必直击对方要害部位。击中一次,按规矩算分,到了时间,谁得分多谁就算赢。待到局终,分出胜负,对手双方摘下面罩,握手致意,彼此才发现,这一张脸跟开始时候那一张已经完全不同,原来刚才竟一剑刺中这个人的心脏。亮亮,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项运动?生日快乐!谢安胜。”爱之蝴蝶 婚礼第二天,早餐饭桌,谢家四口,是多年未见的场面。谢美琪说学校假期已到,需要立即返回。 文立欣甚是惋惜,说:“美琪,希望你赶快毕业,回来希园,我也好有个伴。” 谢望说:“吃完饭就去吧,别耽误学校功课。” 谢安胜昨晚喝太多,头依然昏痛,皱着眉头,低头一口一口喝粥。文立欣看他不舒服,抱着他的胳膊,甜甜的笑着说:“不如今天哪儿也不去,在家好好休息,我弹琴给你听?” 谢安胜抬手揉太阳穴,说:“永胜这几天拉下好多事儿,要回去处理。” 谢望说:“永胜先放两天,你是新婚,没人为难你。” 谢安胜说:“总参的单子再不处理,我怕要生出变故。” 谢望面色不虞,不再说话,起身离席。 谢美琪临走时,傅少杰来送她,递给她一只锦盒,说:“四叔说,你下个月满19岁,今年可能没法陪你过生日,这个礼物希望你喜欢。” 谢美琪打开来看,是一块雅克德罗的“爱之蝴蝶”腕表,小小蝴蝶蓝色羽翼雕刻精细,脉络可现。蝴蝶双足缠着灰色丝线,牵引至后面黑白裸身小人手中。小人坐在车上,一手执鞭,驾驭这一只伟大的昆虫。谢美琪失笑,他想谢安胜一定没有听过一首歌,歌词里说,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傅少杰与谢美琪在飞机旋梯下拥抱,他说:“美琪,以后我们应该会经常见面的。” 谢美琪这次回去以后,整个人一心扑在学习上,很少再去party,更不在自家开party。最高兴的要数陈阿姨,她觉得美琪终于长大,很是欣慰。 傅少杰果然很快来看谢美琪,发现她瘦了也黑了,应该是一直出去拍片的原因。 傅少杰说:“美琪,你要做大导演了,看我能不能做男主角?” 谢美琪绕着他看一圈说:“声音和外貌应该都没有问题,来演一段看看。” 傅少杰饶有兴味的说:“演什么?” “跟我表白。” 傅少杰当即调整面部表情,认真看着谢美琪说:“美琪,从那年在你生日宴会上,一见惊艳,这些年一直对你魂牵梦绕。眼前总是不时浮现你曼妙的身影,每每让我为之倾心。每一次见到你,我的心都会扑通扑通的跳,恨不能将你紧紧拥在怀里。美琪,时至今日,我才有勇气说出这一番话,希望你能接受我,你知道,我是值得的。” 他说完,谢美琪面无表情看他半天,说:“对,就是这个问题。因为你这个人太会演戏,所以肯定入不了戏,实在是当不了演员。” 傅少杰丧气,说:“美琪,从你离家出走我送你回去开始,就发现你这个女孩子殊无可爱之处,你说你这样,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谢美琪不理他,说:“你怎么有空来看我?” 傅少杰说:“四叔说,你现在一心学习,他很高兴,不过也要注意身体。这间是老屋子,之前虽然翻修过一次,也难保会有疏漏之处,怕你注意不到,家里人也偷懒,让我来看看。” “傅少杰,你有没有觉得我跟他的关系怪怪的?” “这几年永胜不宁,老爷子也快要退休,四叔想平稳接手永胜,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没那么多时间来看你。” “你这么一解释,就更像了。” “像什么?” “像对小老婆。” 傅少杰变脸,说:“美琪,你胡说什么?他是你叔叔!” 谢美琪冷笑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帮他看着我?离家出走之后?还是碰到荣天娇之后?傅少杰,你看看你做的事儿:在他的婚礼上,他看到我伤心,你就奉命来安慰我;我回美国,他因为新婚,你就奉命帮他送礼物给我;现在又奉命来看我,看我是不是还在伤心?” “美琪,你想要我怎么样?真的来追你?你眼里除了他还有谁?”傅少杰被激怒,忍不住讥讽。 “你刚才还说他是我叔叔。”谢美琪语气平静,“傅少杰,你走吧,我们不再是朋友。” 傅少杰怒不可当,他本来也是少爷,虽然在家里受尽打压,在外面却是长袖善舞,受人追捧的。何曾这样的窝囊过,一气之下,当晚就回国。 谢美琪自把傅少杰气走之后,就很少再听到谢安胜的消息。他一定知道她说的那些话了,所以生气,不理她,一贯的作风。 谢美琪安心学习,研习经典电影,大量阅读资料,写剧本,更多的时间是用来拍习作。几个同学一组,从选定题材,到撰写剧本,分好各人任务,开始拍摄,完了在机房通宵剪辑,做的浑然忘我。 圣诞假期她去看查尔斯,一到洛杉矶,就高兴起来。她极少旅行,无论是北京波士顿还是纽约,给人的总体感觉总是灰暗的。而洛杉矶,整个像是给大功率的电灯泡照着,明亮的不像话。 谢美琪说:“查尔斯,我果然后悔了,这里真好。” “美琪,你最好不要相信自己的话,说不定住两天就开始想念纽约的暴风雪。” 谢家在洛杉矶自然也有房产,正是在比佛利山上,在她来之前已经收拾妥当。查尔斯家也在这里,他父母从波士顿来加州过圣诞,他们和谢美琪认识,邀请她去他们的家庭聚会。 查尔斯开着红色保时捷来接她,她嫌查尔斯开太慢,查尔斯知道她爱开车,自然让给她开。 这一地区人丁稀少,道路宽广,正让她好发挥。他们从家里出来没一会儿,发现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跟在后面,美琪加速,很快甩开那车。 谢美琪说:“查尔斯,最近有女孩子追你?” 查尔斯说:“我看到开车的是个男人。” “啊,查尔斯,原来你喜欢男人?” 法斯宾德家是个大家族,查尔斯父母俱在,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们都已经结婚,分别有了小朋友,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在波士顿时谢美琪已经见过他们,只是到他们家作客还是头一次。她带了一瓶香槟过来,法氏举家对她表示欢迎。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家族聚会,虽然无比羡慕,却还是不太习惯。饭后没坐一会儿就借口回去,谢家自有司机来接她。 到了门口,看到傍晚那辆黑色凯迪拉克停在对街,一个男人站在车前。她从车里下来,那男人走了过来。男人穿白衬衣,牛仔裤,身形高大,五官端正。谢美琪只觉得这人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直到对方喊:“谢美琪?” 她才灵光一闪,大叫:“贺聿文?” 万万料不到贺聿文居然长成了这个样子,无论如何没法和当初那个没长开的男孩子联系到一起。他们之间虽有间隙,但毕竟当时年少,现在在异国他乡偶遇,只觉说不出的亲切感。 谢美琪将贺聿文请到屋里,说:“白天是你跟着我?” 贺聿文似有不好意思,说:“我到这一区来看朋友,看到那辆红色跑车就想起你,不自觉的跟上去,越看越像你,不敢确定,又被你甩脱,所以回来这里等。” 谢美琪听他提起红色跑车,想起当年的恶作剧,也不好意思起来,说:“小时候不懂事,你不会还介意吧?” 贺聿文赶紧解释:“当然不介意!”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谢美琪当初觉得他这个样子甚是痴傻,现在却觉得不失可爱,她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伯克利读物理,假期会在这边一个机构实习。” 伯克利?物理?谢美琪笑起来,说:“所以那个未毕业就拿到伯克利大学offer的物理天才是你?” 贺聿文大吃一惊,说:“你怎么知道?” 谢美琪就将傅少杰的话跟他讲了,说:“我当时听到还难过一阵子,原来是傅少杰瞎编。” 贺聿文黯然,说:“少杰一向是比较爱说笑的。”停了一会儿才问:“我听说你在跟少杰谈恋爱?” “哈,聿文,我们的圈子真小是不是?来来回回也只有这几个人。不,我没有在和傅少杰谈恋爱,那是一场误会。” 贺聿文听她叫他名字,很是高兴,说:“美琪,我不觉得你是圈子里的人,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你也不一样,物理天才!” 贺聿文很惭愧,在认识谢美琪之前,他除了在物理上有些才华以外,跟那个圈子里的所有人没有分别,自以为是的讲圈子里的大小琐事,因为不懂人事,还显得很笨。可是自那一天以后,他的人生就不同了。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如谢美琪那样充满热情与活力,而且完全不染世事。 他们因是旧友重逢,都很高兴。这个房子的一面正对着海,虽是冬天,洛杉矶毕竟也冷的有限。谢美琪和贺聿文坐在廊下,身上盖了毯子,看着远处海水起伏,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贺聿文说她去美国之后,他还去希园找过她。谢美琪听了,不知为什么,觉得很是感动。 最好的时光 谢美琪整个圣诞假期都待在洛杉矶,查尔斯看她与贺聿文来往频繁,很是委屈。说:“美琪,你是不是对外国人有偏见?” 谢美琪说:“查尔斯,你太小气了。” “可是明明那个贺在追你,你都没有像拒绝我一样拒绝他。” “查尔斯,请问玛丽约翰逊是谁?” 查尔斯被戳中死穴,再不说话。 贺家亦有房产在洛杉矶,贺聿文开车带谢美琪过去。他在车上说:“其实我后来练习开车好一阵子,不过始终开不到像你那么好。” 谢美琪正专心看外面风景,深蓝色的大海泛着粼粼波光,高大棕榈树洋溢着热带风情。她说:“车开的太快,错过多少美丽风景。” 贺宅是一个带室外游泳池的两层楼别墅,虽是冬天,院中一样花木茂盛,充满生机。 贺聿文带谢美琪到二楼一间游戏室,一进去,美琪惊住。只见里面摆了几台老式街机,一张桌面足球台,一张台球桌,两台带着游戏机的大屏幕电视,一个围棋台,一面墙上钉着飞镖盘。 “聿文,这些你都玩?” “是啊,偶尔玩玩。” 他把街机打开,问她:“玩过吧?” 事实上她没有,她小时候在北京街头见过,可是从来也没机会去玩。 贺聿文调出赛车游戏,说:“没关系,很简单,这个你肯定擅长。” 谢美琪很是新奇,一玩就爱上了,兴奋异常,几乎要拍烂游戏机。 贺聿文又教她玩飞镖,跟她说如何瞄准,如何发力,她一学就会,不过始终都射不中红心,很是沮丧。 贺聿文说:“我一个人待久了,才找这些东西来解闷。你用不着。” 谢美琪这才想起她很久没有玩过篮球,她问贺聿文这里可有篮球场,贺聿文摇头。 谢美琪还是去玩赛车,越玩越好,充满成就感。贺聿文出去一阵子,待到回来,发现她居然通关,大赞她厉害。 午饭摆在一楼的露台上,正对着园中郁郁葱葱的花草。是简单的中餐,饭菜都摆上来,最后上来的是汤,用一个小的白瓷碗盛着,被端到谢美琪的面前。贺聿文看着她说:“先尝尝这个。” 谢美琪看他表情神秘,不知道有什么古怪,只是一碗普通的汤,里面放了瘦肉粒,番茄片,鸡蛋花,香菇末,切碎的芫荽。她拿勺子尝了一口,只用了油盐醋调味,很是新鲜。她说:“不错,很好喝。” 贺聿文笑眯眯的说:“是我做的。” 谢美琪又一次惊住,看着他说:“你会做饭?” 贺聿文说:“刚刚学的,厨师说这个最简单。” 谢美琪知他全为讨好自己,心里很是受用,脸都红了。 他们吃了饭,贺聿文带她去花园散步,指给她看各种植物,茶花,鸢尾,剑麻,紫玉簪等等,如数家珍。 谢美琪问:“这里有翡翠葛吗?” 贺聿文说:“那是什么?我没听说过。” 谢美琪不再提。 贺聿文陪着谢美琪渡过一个很愉快的假期,她回到纽约,看到空空大大的房子,觉得不适应。 这年除夕她没回去,谢家谁也没说一句话。她给贺聿文打电话,他说正在等待一个重要实验结果。她一个人在屋里看电影,陈阿姨和张叔都放假回家过年,只剩一屋子的白皮肤高鼻梁,衬得她更是孤单。 下午谢安胜打来电话,他说:“我在华盛顿开会。” 谢美琪听到他的声音,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说不出话来,只能:“恩。” 他说:“亮亮,新年快乐。” 她也说:“新年快乐。”几乎哽咽。 挂了电话,心里纠结,他说他在华盛顿,从纽约开去华盛顿,只要三个钟头。念头一起,再难收回,她已经九个月没有见他,本来已经刻意不再去想,可是这会儿心里思念像疯草蔓长。她换了衣服,开那辆蓝色阿斯顿马丁出门,大门刚打开,看到一辆越野车正停在门口,贺聿文穿着飞行夹克从车上下来,一脸的风尘仆仆。谢美琪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被解救。 “你怎么来的?”谢美琪上午给他打的电话,从洛杉矶飞过来至少六个钟头,无论如何,他不可能现在到达。 “我自己驾驶飞机过来的。” 谢美琪愕然,说:“你家飞机师呢?” “他们不敢飞的太快。事实上,我知道那架飞机最快可以到什么速度。” 他为了来见她,如此迫不及待。谢美琪上去拥抱他。暖暖身体在他怀里,他觉得这一趟是值得的。 他们吃了晚饭,在屋里看一出喜剧电影,谢美琪坐在沙发上,抱着贺聿文的胳膊笑的喘不过气来。贺聿文看她小脸白里泛着红光,眼睛眯眯笑起,鼻子轻轻皱着,实在可爱之极。她觉察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他,他慢慢靠近,吻上她的嘴唇,只是贴着,不敢动。谢美琪双唇轻轻啄了一下,他才缓过神来,加深这一吻。唇分之时,他紧紧拥住她,说:“美琪,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谢美琪说:“好!” 正在这时,一个佣人走进屋里说:“谢先生来了。”话刚说完,谢安胜就出现在门口。他穿一件黑色羊绒大衣,站在门里,将大衣脱下递给佣人,里面是黑色西服套装,红白细条纹衬衣搭一条红色领带,配金色雕花袖扣。 他走进来,贺聿文脸还红着,站起来叫:“四叔。” 谢安胜说:“聿文来了。”说着看向谢美琪。 谢美琪光着脚,穿一件白色线衫,米色绒裤。她刚才已经听到院子里汽车响,知道是他,还是要等到跟贺聿文说完那句话。她看着谢安胜叫:“小叔叔。” 谢安胜点头,对身边佣人说:“不用备饭,我吃过了。” 贺聿文在他面前,只觉无比紧张,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谢美琪抱着贺聿文的胳膊说:“我跟聿文在看电影。” 谢安胜稍稍站了一下,说:“你们继续看吧。我有点累,先上楼了。”走了两步又说:“把鞋子穿上,小心着凉。” 待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贺聿文才松了口气。谢美琪放开他的胳膊,坐回沙发,不再说话。贺聿文只以为她也向他一样害怕谢安胜。 谢美琪与贺聿文看完电影,送他回特意为他准备的房间休息,要出来时贺聿文抱住她不松手。他浓烈的鼻息搔着她颈后一小快皮肤,隐隐发烫。 贺聿文低低的说:“美琪,我喜欢你。” 谢美琪去吻他,他们唇齿相依,深深纠缠。贺聿文的手从谢美琪的衣服下面伸进去,手指触着她的脊背,她忽然一个激灵,推开贺聿文。贺聿文脸红,知道自己太过着急。谢美琪似乎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是说:“聿文,小叔叔在这里。” 谢美琪从贺聿文屋里出来,身体有些发冷。她转过走廊,看到拐角处的书房门半掩着。她犹豫片刻,推门进去。谢安胜闭着眼睛躺在办公椅上,谢美琪走过去,靠在桌子边,贪婪的看着他。他五官清晰,毫无拖泥带水之感,嘴角放松,嘴唇比醒着时反倒宽厚很多,显得异常温柔。谢美琪看得痴了,伸手想去抚他的脸,他却睁开眼睛,她只得将手放下。他说:“去睡吧,我还有文件要看。” 谢美琪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委屈,说:“是还在气我跟傅少杰说的那些话吗?” 谢安胜说:“没有。是我的错,我以为你喜欢少杰。原来你一直喜欢聿文。” 她知道他说谎。他明明知道她只喜欢他。 第二天谢美琪醒来时,谢安胜早就离开。 贺聿文倒是多待了两天,直到实验室连连电话催才舍得回去。他吻谢美琪,说:“我到了给你打电话,周末再来看你。” 自此贺聿文一有空便来纽约陪她,他们关系进展顺利,消息已经传回北京。傅少杰给谢美琪发来短信:“美琪,对不起。希望你幸福。” 暑假的时候,谢美琪去应聘一份助理导演的工作,黑人女制片一手夹着一根烟,一手抱着一大叠文件进来说:“门口那辆兰博基尼是你的?” 谢美琪答是。 制片人放下文件看也不看她说:“那你应该把工作机会留给更需要它的人。” 谢美琪无言以对,转身要走。制片人速度比她快,将一叠文件放她手里说:“你负责场地联络,这里是需要用到的场地名称和地址,还有联络人电话。” 说着又拿起另一叠给她:“这里是剧本和拍摄日程。现在跟我去见导演,具体事情跟他随时沟通。” 她就这样得到第一份工作,贺聿文很是支持。查尔斯打来电话说:“美琪,你一定要坚持够10个小时,要不就太丢脸了。”她对查尔斯爆粗口。 陈茵到底是老师,说:“美琪,我可以跟你分享第一次工作经验。” 谢安胜却只说:“亮亮,注意身体。” 拍的是一部爱情轻喜剧,制片人经验丰富,场地早就联络好,签好合同,只需要在拍摄前再重新确认。因为没有过于个性的导演和演员,所以一切拍摄都按计划进行。谢美琪做够一个月就卸任,虽然皮肤晒黑,说话声音变大,却没有遇到实质性麻烦,好好领了几百美金的薪水。 拿到薪水不知道该做什么,刚好街头有一家蒂芙尼,进去发现所得薪水只够买一对普通的银质方形袖扣,让店员包好,将刚拿到手的一叠钞票递出去,拎着天青色盒子高兴出门。 贺聿文开车来接她说要庆祝一下,看到她手里的盒子笑问:“用薪水买的?” 谢美琪说:“是,给小叔叔的。” 贺聿文知道他们叔侄关系亲厚,可是听了仍觉失落。 礼物要到冬天才送出去,谢安胜11月过生日,刚好那几天人在纽约,拿到礼物不自觉的笑开,说:“亮亮真的是大人了。” 他这几年少说这样的话,话一出口冲掉谢美琪心中大半喜悦。她想起15岁生日那年收到爷爷的生日礼物,顺口跟他说要将游艇送他,一起出海。 她说:“不如我们一起出海?” 他笑说:“这个季节出海,亮亮,我可没你胆子大。” 她15岁时候只觉得与他出海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她与他有大把时间,想做什么都来得及,却没想到原来许多事情,在憧憬的时候已经渡过它最好的时光。 她 她 她 谢安胜到底戴了那对袖扣与谢美琪一起去吃饭,一顿饭不少人来跟谢美琪打招呼,多半是前几年在各种party上认识的,有些人根本叫不上名字。谢安胜看她说着熟练的英文与这些人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随口应承下明晚后晚下周直到明年的邀约,他想也许她不仅仅会去与别人结婚生子,而且时间也将被工作朋友填满,不会再有一丝空隙留给他。 这原本是他所期望的,可是此刻意识到可能成真,却觉得心里难受,像有一把钩子插入他的心脏,要钩走那些属于他们的丝丝缕缕,在心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小小洞口,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颤抖。他为自己的过激反应觉得无比恼火,谢美琪看他脸色苍白,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他看着叠在一起的两只手,真的很相像,柔软的掌心,修长的手指,是什么时候这两只手曾经脱离主人意志,有过一番缠绵交&媾,让他每每梦到,以至惊惧醒来。 他恢复意志,将手抽出谢美琪的掌心,说:“我累了,回去吧。” 回到家里,只见院内屋内灯光大亮,文立欣正指挥着佣人往屋里搬成套的lv旅行箱。谢安胜从车上下来,皱眉说:“立欣,你什么时候来的?” 文立欣穿着粉色套装,踩10厘米高跟鞋,看到谢安胜,高兴的过去抱住他的胳膊说:“安胜,我好几个月没见你了。听说你在这里,特意赶来。” 谢安胜看一个佣人正搬一个28寸的大箱子进屋,说:“这都是你的东西?” 文立欣说:“是啊。” 谢安胜大声说:“都别往里搬了,放回车上去。” 文立欣立马变脸,说:“干什么?我要住这里的。” 谢安胜说:“你不是一向在希尔顿有套房?” 文立欣跟佣人说:“继续搬。”又软下声音来对谢安胜说:“既然有家在这里,干嘛还要住酒店。” 佣人一时无措,谢美琪早去屋里换了身衣服出来,听文立欣说:“美琪的家难道不是我们的家?” 谢安胜厉声说:“这房子是在亮亮名下的!你过来招呼都不打一声,还搞这么大阵仗,到底是要干什么?” 文立欣冷声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整天亮亮亮亮的叫,你也不嫌肉麻。” 谢美琪再听不下去,从车库里开出那辆兰博基尼扬长而去。回来时屋里已经安静下来,陈阿姨说:“安胜带她去酒店了,说起来她也是文家的人,怎么一点礼貌也不讲。不过你也不对,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跑掉。”谢美琪却宁愿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文立欣这个人。 谢美琪大学毕业,在纽约一家电影公司找到工作,给一个大导演当副导演。谢安胜送她一辆黑色兰博基尼做毕业礼物,可她平时只开一辆雪佛兰去上班。大导演要求高,对身边人非常严厉,谢美琪做的辛苦,但并不抱怨,反倒乐在其中。大导演每每有超出常人的想象力,让她觉得很过瘾。 贺聿文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可用于来往在东西海岸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说:“美琪,你可以在好莱坞找一份工作。” 谢美琪知他难为,但是她已经习惯纽约,查尔斯说的对,她在洛杉矶待一周以上,便开始想念纽约。 有一天她随剧组到旧金山拍外景,待到太阳下山,剧组准备收工,她正在跟导演核对隔天拍摄计划,听见头顶嗡嗡的声响,只觉吵闹异常。还是导演拍她肩膀说:“美琪,你看!” 谢美琪抬头一看,一架直升机吊着一条浅灰色横幅,上面用玫瑰粉色字迹写着:美琪,你愿意嫁给我吗?不用看也知道,开飞机的正是贺聿文。整个剧组的人都被吸引过来,谢美琪大窘,飞机缓缓落在街区空地,导演笑着对美琪说:“快去吧,明天放你一天假。” 谢美琪硬着头皮上了飞机,贺聿文很是高兴,给她带上耳机和头盔。谢美琪问:“我们去哪里?” 贺聿文说:“一会儿你就知道。” 飞机停在一栋海边别墅的顶楼,这件别墅才是贺家在美国的主产,占地600多平方,俯瞰金门大桥,室内装修豪华精致。 贺聿文让人在天台布置了桌椅,玫瑰花摆了一圈,请来室内小乐团,演奏莫扎特奏鸣曲,曲调欢快动听,配上刚升上的月色,堪称完美。 精美菜肴上来,用餐前贺聿文来到她身边,打开锦盒,拿出戒指托在手中,说:“美琪,你愿意嫁给我吗。” 谢美琪再次愣住,停了半天,贺聿文异常紧张,手已经在发抖。谢美琪这才回过神来,接下那枚戒指,只见一个光滑白金圈上,四片碎钻镶就的花瓣托起一枚整钻,璀璨精致。她将戒指放进锦盒说:“我会考虑。” 他们别别扭扭用完一餐,谢美琪说明天拍早戏,需要回到剧组。贺聿文开车送她回去,走时吻了她的额头,什么也没说。 谢美琪还要在旧金山待五天,第二天剧组里的人见到她都很惊奇,纷纷打听昨天求婚结果,她都一一搪塞。到快要收工时,贺聿文又驾车来等,众人都以为求婚早成,只是东方人含蓄,才会不好意思。 谢美琪做完工作上了贺聿文的车,开始讲今天的工作,待她讲到快没话讲,贺聿文说:“休息一会儿,我一个老师请吃饭,是在家里,据说师娘手艺很不错,你今天有口福。”谢美琪见他不再提求婚的事,松了一口气,放心休息,尽真的在车上睡着。 到了地方贺聿文叫醒她,是一间普通的郊区民宅,前院草地修剪整齐,围绕篱笆种了一丛粉红月季,正在开花。贺聿文带谢美琪上去,还没到门口,门已经打开,一个华人男人从门内走出,大约50岁上下,圆脸带金丝眼镜,一脸和善。见到他们说:“文森特,快进来,这是美琪吧,真漂亮。” 贺聿文递上一瓶香槟说:“美琪,这是张老师,我刚去伯克利多亏他照顾。” 谢美琪恭恭敬敬的说:“张老师,你好。” 他们进屋,里面田园风格装修,小而温馨,一面墙上挂满照片,角落摆了台灯,桌子上放着各式漆器摆件,可见女主人心思细腻。谢美琪很少见到这样的屋子,不禁认真打量,墙上照片吸引她的注意力,多看了两眼,一丝不安划过心头。 他们正要落座,女主人从里面出来,笑说:“晋清,拿上回从国内带来的碧螺春招待客人。” 贺聿文谢美琪听到声音转过头去看女主人,比张晋清年轻几岁的样子,样子清秀,身材保养的不错,穿一身暗红色连衣裙,围着碎花围裙。谢美琪看到她,脸色忽然暗下来,再抬头去那面墙上看照片,果然看到一张她年轻时候的照片,披肩长发,穿大垫肩的西服,与她手里一张照片一模一样。谢美琪眼角瞬间湿润,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再不敢去看那女人。她拖着贺聿文的手往外走,说:“聿文,我们走。”太过激动,声音已经抖的不成样子。 贺聿文被他拖到门边,关切的看着她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张晋清疑惑说:“怎么刚来就要走?” 那女主人看到美琪时已经呆住,此刻更是确定,出声轻叫:“亮亮?” 张晋清很是惊讶,说:“你是亮亮?亮亮,你妈妈这些年一直在想你。” 谢美琪眼泪再不受控制,她丢下贺聿文,一个人向车子跑去。贺聿文回头说:“张老师,对不起,回头再说。”说完追上去。 张氏夫妇追出门外,车子已经飞驰而去。 谢美琪将车子开的飞快,贺聿文在旁边说:“美琪,美琪,你小心点。” 谢美琪握方向盘的手越来越无力,她踩住刹车,将车停住,一把抱住贺聿文,泣不成声,说:“原来她活着,她一直活着,可是她从来没找过我。为什么?聿文,为什么?” 贺聿文在她耳边轻轻安慰她说:“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也听到张老师说了,她一直想你。” 谢美琪只是一味哭诉,贺聿文待她哭的累了,将她带回家里,放水给她洗澡,从身后抱着她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贺聿文被实验室召回,贺家司机送她去片场。她一天心思全不在工作上,错误百出,导演脾气上来,直接对着她骂。她忽然觉得很想希园,很想谢安胜,还有爷爷。 她给谢安胜打电话说:“我见到我妈妈。” 谢安胜甚是平静,问:“说上话了吗?” 谢美琪停了好一会儿,说:“谢安胜,我想你。” 谢安胜说:“让张叔接你回纽约,我明早过去。” 她收拾好东西等张叔,门铃响,她以为是贺聿文,打开门来,看到张氏夫妇,立马就要关门。张晋清把门撑住,说:“亮亮,请听你母亲解释。” 谢美琪松开门,让他们进屋,苏华眼泪止不住,痴痴的看着美琪,伸手要去抚她的脸,被美琪躲开。苏华一脸心痛,说:“我去希园找过你,亮亮,可是他们不让我进去,你的学校也换掉,北京那么多学校,我不知道你读哪一所。亮亮,你始终是谢家人,我抢不过他们。” 谢美琪昨晚已经哭够,这个时候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她说:“那你为什么要走?父亲死了,你就走。”她记得父亲的葬礼没过多久就再也没见到母亲,她一直当她也死了。 苏华说:“亮亮,我并不爱你的父亲。我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与晋清青梅竹马,只因为被谢安平看上,就只能与他结婚。我不是自愿的,亮亮。” 谢美琪有无数话想说,既然你是被逼的为何还要生下我,生下了我为何又不要我,难道你因为不爱父亲,就一样也不爱我,为了与别人在一起,轻易的将我抛弃。可是她忽然不愿意说,这些都是没有问题的答案,或许有的只是更伤人的答案。她长的没有一处像她的母亲,证明她本来就不是她想要的孩子。 谢美琪记起那面墙上的照片,对了,她还有一子一女,与她长的很像,那才是她的孩子。他们有很多一起的照片,从婴儿直到成年,每一张她都笑着。她手里只有一张他们的全家福,谢美琪路都不会走,被父亲抱着,母亲的脸是忧郁的。母亲不爱她和父亲。 “亮亮,请原谅我,我不是不要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 “我已经长大了,别再叫我亮亮。”谢美琪冷冷的说。 门铃又想,张叔和贺聿文站在门口。张叔说:“美琪,我来接你。” 谢美琪看这个从小陪她长大的中年男人,觉得比她的母亲更有亲切感。她说:“张叔,我们回家。” 贺聿文说:“美琪” 谢美琪说:“聿文,你有时间来找我。” 谢家 谢安胜到长岛别墅时天已经大亮,陈阿姨看到他如看到救星,说:“快去看看吧,这到底是怎么了,昨晚回来一直不吃不喝不睡到现在。” 谢安胜衣服未及换,到谢美琪屋里,只见她还穿着工作时的白衬衣背带裤,蜷着身体坐在窗前一个圈椅上,眼睛木木的看向窗外,外面天光正起,能见到一片蓝蓝的天空。谢安胜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喊:“亮亮。” 谢美琪伸出双手抱住谢安胜说:“谢安胜,我后悔了,我不该就那样走掉,我不该对她发脾气,她一定生我的气了,她不会再理我了。我一直脾气很坏,所以她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谢安胜任她抱着,心痛难忍,轻轻的说:“不是的,你一直都是乖孩子。” 谢美琪说:“我不是,我小的时候最不听话,常常惹她不高兴。有一次她教我写字,我将墨水洒的到处都是,就是不愿意好好写,她当时很生气,都要哭了。还有一天天气很冷,她给我穿了一件厚外套,我嫌外套太重,乘她不注意就给脱了,后来生病,害她被父亲骂。我这么不听话,她一定早就不爱我。” 谢安胜说:“美琪,你记错了,没有这样的事儿。跟你没关系,是三哥的错,爷爷的错,还有我的错。” 谢美琪不听,只是絮絮叨叨的说着小时候的事,谢安胜心疼她,不忍打断。他以为她早将小时候事情忘干净,没想到她一直记得,一件一件讲出来,补足细节。她一定在心内回想过数遍,试图为发生的一切找到理由。 谢安胜将她抱在怀里,看她眼圈青黑,眼睑下面泪痕犹在,嘴唇血色全无,他的心像针刺一样疼。他将她抱到床上,让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口,侧身拥住她,在她耳边轻说:“亮亮,我都知道了,先睡一会儿好吗,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找她。” 谢美琪在他的抚慰下慢慢睡着,但不安稳,身体不时挣动,他在身侧握住她的手,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让她渐渐安静下来。他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很快醒来,感觉谢美琪睡的沉静,才起身出去。 谢美琪醒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屋内窗户被封的严实,她觉得身上很不舒服,按铃叫人进来。她被人服侍着吃了东西,洗了澡,穿宽大的白色睡袍去楼下,看到谢安胜穿白色T恤米色长裤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太阳从长窄的窗户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浅浅的一团,原来已经是傍晚。他看到她下来,放下文件说:“过来坐。” 谢美琪过去坐在他身侧,头自然靠在他肩上,说:“我好了。” 谢安胜知道她要强,拍了拍她的手说:“好。” 谢美琪想了想说:“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安胜想,三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算是个传奇吧,谢震最疼爱的孙子,谢望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伴随着70年代后期谢家的重新崛起成长起来的谢家三子。他是热情的,开放的,是80年代社交圈里的话题人物,追逐所爱,不计代价。 他说:“亮亮,你跟三哥很像。” 谢美琪说:“那可真糟糕。” 谢安胜说:“亮亮,谢家人往往身不由己。” “有多身不由己?也不会比柯达剧院门口的乞丐更惨。” “不会更惨,却也不见得更好。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吧,我出身时,母亲难产而死,为此你爷爷一辈子恨我。” 谢美琪震惊,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看着谢安胜说:“他为什么恨你?那跟你没有关系。” 谢安胜将谢美琪肩膀按回沙发,说:“人往往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或许他也不想,可是他没办法。他们70年代初环境很差,母亲当时已年近40,根本不适宜怀孕,我不过是个意外。父亲爱母亲,不想在那种情况下再要孩子,可是因为他们的长子长女已遭不幸,母亲再舍不下骨肉,强行产下,她自己却大出血而死。” 谢美琪心疼谢安胜,说:“那不是你的错。” 谢安胜说:“我知道。谢家连遭不幸,流言传开,说谢震将军杀戮过重,这是报应。将军前半生戎马生涯,后半生与同僚厮杀,绝不肯相信报应二字,所以我本来应该叫谢安盛,改作谢安胜。”他在谢美琪掌心写“盛”和“胜”,继续说:“可是将军生命的最后两年,却被报应的念头控制,不能自已,于深深自责中死去。 亮亮,你应该没听说过,我还有个大伯,叫谢希,1943年死于晋北战场,所以我们住的地方叫希园。”他说起自己家的事情,只如同说起一个故事,虽是悲剧,却并无切身之痛。 “那我父亲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谢美琪叫不出“母亲”或者“妈妈”。 “那时候你爷爷在军营工作,三哥爱去玩,认识了一个叫苏明的警卫员,跟他要好。苏明有个妹妹,就是她。三哥对她一见钟情,追逐不舍。他们家本是普通人家,三哥一追,他们全家人都让她答应,她大约也是迫于家庭压力,才嫁给三哥的。”谢安胜并不欲多说。 谢美琪问:“那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谢安胜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沉声说:“那是一个意外。”一个具有切肤之痛的意外。 是的,谢美琪听过那个意外,谢安平去军营寻找父亲,误入靶场,被练习射击的兵士打伤,不治而死。因是意外,兵士并没有被治罪,谢望痛失爱子,却不迁怒于人,被大家争相称赞。 “那苏家的人都还在吗?”她想说外祖,可是发现无比陌生,说不出口。 “苏家二老应该都已经去世,至于苏明我也不知道。我去英国前他们都还在北京。” 谢美琪从小就没见过他们,如果不是这个时候说起来,她想不起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谢安胜说:“亮亮,我跟你说这些,是不想你对自己过于苛责。谢震将军有什么错,历史动乱,人人自危,他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后来种种,不过意外,并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你更是一点错都没有,你自七岁起只得一个人,长的这样好,已经是很多人都不及。” 谢美琪说:“我只是难过。” 谢安胜抚摸她的肩膀说:“我知道,没事的,都会过去的。等过一阵子,你再去看她,她是爱你的。” 谢美琪伸手抱住谢安胜,他也很自然揽住她。他们本来在讲一个沉重的话题,可是因为有了彼此的相依相偎,各自的心都觉得很沉静。 谢安胜开会中途跑来,晚上就离开。谢美琪又不安起来,各种念头纷繁复杂,一次次的回想着与苏华见面的情景,后悔,委屈,愤怒,埋怨的情绪不停交替,使她难以平静。 贺聿文过来看他,她见到他很是惊奇,几乎已经忘记生命中还有这么一个人。她也曾对他哭诉,可是想起来时,那个人却是面目模糊的。 贺聿文不知她心中所想,拥住她说:“美琪,你瘦了,我很心疼。” 谢美琪说:“我没事。” 贺聿文来了不到半天,张氏夫妇也找过来。谢美琪让人把大门打开,让他们的车子开进来。 苏华看到谢美琪时,眼里依然充满热切,轻轻的叫:“亮亮。” 谢美琪只是说:“进屋吧。” 贺聿文吩咐佣人们招呼张氏夫妇,张晋清说:“美琪,请原谅你母亲。” 谢美琪不禁对他厌恶,是这样一个人,将母亲从她身边抢走。她看向苏华,却无法将她与她心中的母亲形象联系在一起。她的心冷起来,说:“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吧,我一会儿还要出门。” 苏华说:“亮亮,我只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好不好?让人怎么说,好?一个孤儿再好能好的哪里去;不好?跟她说了有什么用,也不过得她几句安慰,于这些年的缺失一点帮助也没有。谢美琪不说话。 贺聿文握了谢美琪的手说:“这些年,四叔一直对美琪很照顾。” 苏华说:“四叔?谢安胜?” 贺聿文说:“是,四叔现在比较忙,不是很有空过来。不过美琪也大了,我也经常会来看她。” 苏华沉吟说:“谢安胜” 谢美琪敏感,说:“他怎么了?” 苏华看着谢美琪,迟疑说:“亮亮,我一直怀疑你父亲的死和他有关。” 谢美琪一下子爆炸,说:“你胡说什么?父亲死于军营意外,谁都知道。” 苏华说:“是军营意外,可是那天谢安胜也在军营,而且我注意到他回来时脸上都是血迹,是被打的。他与荣天娇的事情惹怒你父亲,他们一定是起过争执。” 谢美琪再听不下去:“不要再说了,你走,你们现在就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们!”说着就往楼上跑。 贺聿文追上她说:“美琪,听伯母说完。” 谢美琪说:“我为什么要听她说?她谁都不是,她现在不过是张太太,跟谢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让她走,立刻走!” 苏华脸涨的通红,说不出话来。 贺聿文看着她说:“美琪,你就这么维护谢安胜?” 谢美琪直视他,瞬间反应过来,说:“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带我去见她,现在又让她过来跟我说这一番话。” 贺聿文不置可否,说:“谢安胜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谢美琪气极,一巴掌打在贺聿文脸上,贺聿文脸色通红,待要去拉美琪,被张晋清拦住,他说:“美琪,今天确是文森特带我们来这里,可是他没教我们说任何话。”谢美琪并不听他说。 陈阿姨早就带人出来,护着谢美琪上楼。 张氏夫妇无奈离开,贺聿文颓然的坐在沙发上,撑着自己的头。谢美琪拿了一个锦盒下楼,放在桌子上说:“我们分手了。这个你拿回去。” 贺聿文绝望的看着谢美琪,哀求道:“美琪,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谢美琪不说话,直接往车库去,贺聿文要伸手拉她,被她甩开。贺聿文收回手,说:“美琪,我不知道她会说出那些话,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你与母亲接近,我不想谢安胜再控制你的生活。” 谢美琪不想听他再多说一个字,驾驶那辆蓝色跑车飞驰而去。 父亲 谢美琪将车子开过布鲁克林大桥,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已经毕业了,不用再回学校;她的工作丢掉,没有公司可回;她多日没有参加过城内party,不知道她的往日伙伴今天在哪里狂欢;她唯一的朋友查尔斯在好莱坞制作家庭剧集,不会回来陪她去百老汇看一出莎士比亚;谢美琪无处可去。 她将车子停在桥下,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天很阴,不过下午三四点钟,已经快要黑下来。冬天将临,经过的人都已经穿上大衣。她出来的急,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米色毛衣,可是不觉得冷。她双臂抱紧,看着桥上车来车往,只觉甚是无谓,这里和那里,此时和彼时,有什么差别,值得这样奔波。 她一个人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张叔带人过来将她接回家。 谢美琪彻底沉沦下来,每天几乎不出门,一整天穿着睡衣,在屋里看肥皂剧,笑的很大声。苏华和贺聿文都再次过来看她,被她叫人拦在门外。 贺聿文给她发邮件说:“美琪,我在张老师办公室看到他与妻子的照片,觉得很是眼熟。我小时候在不同的场合见过你母亲多次,但仍然不能确定,于是叫人去查,得到肯定答案。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一直犹豫。后来你来旧金山,我觉得是好时机,才带你过去。在那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和我谈恋爱的人是你。 美琪,我是你男朋友,可是你的眼里一向都只有谢安胜。你只开他给你买的车,只戴他给你买的首饰,你手机通讯录第一位是他,你有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你得到第一份薪水只给他买礼物;美琪,他在你生命中留下如此巨大的阴影,几乎要毁掉我们的幸福,我不能坐视不理。 美琪,你的母亲是爱你的,她跟我讲当初去找你的经历。去学校被告知你已经转学,只能在可以看到希园大门的角落里等,希望看到接送你的车子。可是连续等了半个月都不见踪影,只得放弃。 我不知道她会说那些话,我听过那样的传说,可是从来都没有当真,真的不是我教她那样说的。 美琪,我是爱你的,请你原谅我。” 谢美琪看完即刻删除,继续看肥皂剧,剧中有一个人总是把事情搞砸,他的狼狈样子逗的她忍不住发笑。 谢安胜抽了时间来看她,只见她头发比先前长很多,用发箍拢住,露出整张脸,眼神呆滞,表情木然。谢安胜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一向是倔强的,充满热情与毁灭性,在家里彻夜开狂欢party,出去飙车才是她会做的事儿。 谢美琪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了,跑车和party,贺聿文和苏华,离开希园,研习电影,对于她来说都不再有意义。 她看着谢安胜,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意义,他开口说:“亮亮,怎么了?” 谢美琪觉得不对,不是这一句,这是多么平常而又无聊的一句话。她等着他再说一句,他没有说话,过来抱住她。他的怀抱是温暖的,可是仅此而已。她想也许时间长一点会不一样,可她还是失望了。她推开他,说:“我没事,你那么忙,不用时常来看我。” 谢安胜以为她信了苏华的话,心痛难忍。可是他无法对她解释;永胜事物繁忙,他亦没法长时间陪她,只能嘱咐张叔陈阿姨好好照顾她,自己无奈离开。 谢美琪这样过了一个月,有一天晚上梦到父亲。谢安平穿运动衣牛仔裤,带她去颐和园滑船,船划到中央,他却忽然不见了,她在湖心大哭,直到醒来。眼睛睁开,哭泣无法止住,想到父亲真的不见,伤心的感觉不仅未除而且更浓。嗓子眼里好似有异物,不能放声,只能默默流泪。 天亮以后,她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红肿的双眼,想起小的时候,到了夏天,希园里的葡萄挂满架子,晶莹透亮,父亲将她举过头顶,去摘葡萄。阳光从密密叠叠的叶子空隙透下来,细碎的撒满她双手和父亲满脸,父亲的声音温柔兴奋,说:“亮亮,摘那一串。”她的眼泪又大颗滚落,张开嘴,发不出声音,如被人遏住脖颈。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非疯掉不可。 谢美琪重新开始出门交际,电影首映礼,时装秀,赛马会,各界名流party。花很长时间选礼服,挑首饰,修整妆容,坐林肯房车到达现场,尽可能停留长的时间,与每一个过来搭讪的年轻男子耐心周旋。每日筋疲力尽,睡着了都不再做梦。 有一天傍晚,她修饰好自己开车出门,大门打开,见到贺聿文。她想起那年除夕,也是这样,大门打开,见到他一身风尘仆仆,简直像是前世的一个梦。她下车,身上穿的是金色缎面印花裙,戴夸张的大耳环,披一件黑色皮草斗篷,妆容精致,艳光四射。 贺聿文穿一件褐色夹克衫,牛仔裤,满脸疲惫,看到谢美琪两眼放光,说:“美琪,你终于肯见我。” 谢美琪说:“实验室应该很忙吧,你不该在这里。” “美琪,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你还关心我的工作。美琪,请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聿文,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看我,这才是我的生活。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象你那样有才华,有抱负。我们不合适。” “没关系的,美琪。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可以陪你。我可以马上回去退学,搬来纽约,你想去party,喝酒,骑马,出海,我都陪你。我可以的,美琪,你相信我。” “聿文,别这样,我不值得。” “你值得。我喜欢你,从你15岁生日见到你就喜欢你,每次见到你心都会激烈跳动,恨不能将你拥在怀里。美琪,请你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谢美琪听他这么说,忽然笑起来,她想起之前同傅少杰开玩笑让他表白,他说的话是差不多的。事实上,她根本听不出真假来,她只是没感觉。 贺聿文看她笑,受到巨大打击,声音颓败说:“美琪,你不相信我。” 谢美琪说:“我相信。可是聿文,那对于我来说没有意义,我不爱你。”说完上车。 贺聿文震惊,他原本知道,可是真的听到,依然觉得不可置信。就像一个濒临绝境的人被人插了一刀,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眼睛还是不甘心闭上。 当晚凌晨三点,谢美琪从场子出来,与朋友们告别,开着车回家。隐约觉得后面有一辆黑色车子跟着自己,她想贺聿文这人当真冥顽不灵,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苦苦纠缠。她将车停在路边,那辆车也远远的停住。谢美琪打开车门下来向那黑色车子走去,天气寒冷,她不禁打了寒颤,刚走几步,那辆车子却调头,转入另外一条街,很快消失不见。 之后半个月再不见贺聿文和那辆黑色车子,谢美琪觉得他终于想开,也算是放开一个负担。她继续声色犬马,不知疲累。 有一晚参加一个名设计师的party,她一般晚上出门很少自己开车,除非是不想喝酒。这晚自己开了车来,本不打算喝酒,谁知有相熟的人带了私家葡萄酒过来,一定要让每人尝一口,谢美琪喝了大半杯的样子,到散场,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酒意。 她驾着蓝色跑车往家开,走到半途才发现之前跟过她的那辆黑色车子在后面,她觉得贺聿文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于是加油门想甩脱那车子。谁知那车子跟的很紧,是一辆玛莎拉蒂商务车,动力很足,司机不见得比谢美琪有经验,但是像要铁定跟住她,有一股子猛劲儿。在市里谢美琪也不敢开的太猛,只让他跟着。到了长岛高速,路上一辆车也没有,谢美琪开始加速,巨大引擎声响彻午夜。眼看那辆车子要被她甩脱,她心中得意,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根本看不清开车的人,她理所当然以为是贺聿文。回过头来,只觉眼前一黑,像是前方有什么阻碍,她一打方向盘,用力过猛,车子有点飘,谢美琪本能去踩刹车,可是车子速度丝毫不减。眼看车子撞上旁边护围,调翻过来,谢美琪在车子里整个人腾空,撞向车顶,只觉全身几乎都断裂,有血从嘴里涌出,腥咸粘腻。 谢美琪整个人仰面卡在车里,看到那辆黑色车子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她渐渐感觉不到身上疼痛,全身像是放松下来,觉得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她想,原来人死之前是这样的。 她无端端想起之前收到过的一张明信片,写着:“亮亮,今天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你四岁的时候我带着你在小花园西南角一颗槐树下埋了两颗核桃,自从埋下后你就天天缠着我带你去看有没有长出新核桃来,大约看了一个星期,你终于把这事儿给忘了。不如你现在去小花园看看,能不能挖出那两颗核桃来。亮亮,生日快乐!谢安胜。” 她后来真的去小花园西南角找那两颗核桃,可是几乎挖遍所有的槐树周围,也没找到,家里的园丁都快疯了。这个时候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当口,忽然记起来,其实不是在槐树下面,是在一颗木兰花树下面。她站在开满白色玉兰花的树下,看着谢安胜将两颗核桃放进挖好的坑里,用小铲子往上面填土,她用软糯糯的声音说:“小叔叔,你说明天会长出新核桃来吗?” 谢安胜嗡声嗡气的说:“不会。” “那后天呢?” “也不会。” “那大后天呢?” “大概会吧” 疼 谢美琪醒来,闻到浓烈的消毒药水味,她睁开眼睛看到惨白天花,动了动胳膊,很重很麻。她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白色被褥。她知道自己没有死,是在医院,她试图转动脑袋,很重,但尚可以动,一眼看到谢安胜。他歪坐在躺椅上睡着,整个人颓的不像他,身上盖一条薄毯子,嘴周都是青青的胡茬。谢美琪出声叫:“谢安胜。”发不出声音来,只余下微弱气息。 谢安胜却马上醒来,看到谢美琪睁开的眼睛,大声喊:“叫医生!”原来屋内还有陈阿姨和其它两名工人,听他吩咐立即去叫医生。 谢美琪又叫:“谢安胜。”这次发出嘶哑气声。 谢安胜过来握住她的手,说:“我在这里。” 陈阿姨坐在床边抹眼泪,说:“亮亮,你吓死我了。” 她手臂上挂满吊瓶,被谢安胜握着手,感觉到一点点针刺似的疼,慢慢蔓延至全身,接下来只觉没有一处不疼痛。她说:“我疼。” 谢安胜一手轻握她手,一手抚摸她脸庞说:“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正说着,医生护士进来,将她全身一阵检查,谢美琪这才发现自己左腿打着石膏。也才知道她是被追逐他们的警察送来医院,已经睡了两天两夜。看起来50多岁带着金边眼镜的白人医生说:“你断了一根肋骨,大腿骨折,伤不算重。” 谢安胜说:“医生,她刚才叫疼。” 医生叫护士给她打了镇痛药,说:“疼是正常的,镇痛药不能太频繁的用。下次疼痛再发,只能自己忍。” 谢安胜说:“美琪,你忍忍,我们马上就回家。”说着吩咐工作人员回去收拾东西。 一时屋里医生护士工作人员都离开。谢美琪说:“为什么还要收拾东西?” 谢安胜说:“我们回希园。” 谢美琪说:“为什么?” 谢安胜痛心疾首,说:“亮亮,那晚跟着你的人是文立欣,车子也是她让人动了手脚。” 谢美琪一直以为是贺聿文,这个时候只觉震惊,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谢安胜说:“我正在跟她办离婚。” 谢美琪愕然,谢文两家联姻,是符合两个家族利益的事,即使他们不合,离婚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谢安胜并不欲多说,看着她,脸上满是怜惜,说:“是爷爷吩咐,等你醒来,立刻回希园。永胜的飞机已经在等着,带了医生过来,不用怕,亮亮,很快就到家了。” 谢美琪没有说话,镇痛药的劲儿上来,她只是觉得很累,头很沉,昏昏的睡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人果然已经趟到希园自己屋子里的床上,旁边两个护士看着,看她醒来,叫了医生过来。又是一通检查,说之前给她服了安眠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尽管说。谢美琪只觉得全身木木的,无法动弹,疼痛没有上来,说不上有什么不舒服。 陈阿姨带人端了白粥过来,她勉强吃了几口。又睡过去。 等到再次睁开眼,很意外的看到傅少杰正坐在床边,看她醒来,轻说:“美琪,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谢美琪居然有心情开玩笑,虚弱的说:“是不是觉得什么仇都报了?” 傅少杰笑起来,说:“好,前尘往事全部了结。那么,美琪,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谢美琪笑说:“当然。” 傅少杰说:“美琪,知道你出车祸,我们都很震惊。四叔更是像疯了一样,直接从会议室出去就上了飞机。” 谢美琪心里一阵疼,说:“他现在在哪里?” 傅少杰说:“在跟文立欣签离婚协议。” 谢美琪惊讶,不等她问,傅少杰就跟她细细讲起原委。 是文立欣提出的离婚,文谢两家家长均不同意。谢美琪在美国出事,据当事交警说当时是两辆车在飙车,其中一辆趁他们救治谢美琪时逃走。谢望亲自派了人去美国查问,很快查到当晚追逐谢美琪的正是文立欣,谢美琪的车子也被她买通的人动了手脚。谢老爷子大怒,当即允许二人离婚,文家家长知道谢家不追究责任,已是万幸,再无话可说。谢安胜回来,即刻去签协议。 傅少杰说完,二人沉默半天。 傅少杰说:“美琪,你还好吗?” 谢美琪说:“我不知道,少杰,车子翻的那一刻,我想的是,如果就这样死了也挺好。” “美琪,我认识一个人,因为女朋友离开他,工作丢掉,所以想割腕自杀。结果拿着刀足足割了自己七刀也没死成。” “少杰,你一点同情心也无。而且最爱编故事。” 傅少杰摊开手说:“美琪,你知道我怎么想,我想这辈子无论如何我都要好好活着,至少要比我爸多活三十年,才够本。” “去问问医生,能不能把你的雄心壮志移植给我一部分?” “我听说你遇到你母亲。美琪,既然在她缺席的日子里你都好好的长大了,现在你就更不需要她了。当她是个陌生人,不用有负罪感。是她生下你,所有的都是她应得的。” 谢美琪说:“少杰,你会爱什么人吗?” 傅少杰一本正经的说:“美琪,你知道的,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我已经不能再爱任何人。” 谢美琪忍不住笑起来,牵扯整个腹部疼,说:“谢谢你,少杰。我想人如果知道疼的话,就应该不会想去死了。就像你那个朋友,他之后肯定再也不敢自杀了。” 晚间谢望来看谢美琪,谢美琪看着许久不见的爷爷,才发现比上次见到他时又老了很多,他们生分这些年,可到底是祖孙,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里,彼此是对方唯一的亲人。他的担心谢美琪感觉的到,她看着谢望说:“爷爷,对不起。” 谢望一下子动容,高大的身材尽然颓唐下来,然而也只是说:“好好修养,这是家里,想怎样都可开口。” 谢美琪点了点头,谢望又看了看她,蹒跚离开。 谢美琪自回来还没见过谢安胜,心里不安,身上疼痛又上来,睡不安稳。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额头上,她知道是他,努力让自己睁开眼睛,果然见他坐在床边,正看着自己。他柔声问:“还疼吗?”他刮了胡子,穿了件蓝色毛衣,看起来异常温和。 谢美琪脑袋不是很清明,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只是叫:“谢安胜。” 谢安胜说:“我在这里。” 谢美琪听他确认,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沉沉的睡了过去。一直感觉有人在身边,心里很静。等早上清醒过来,却不见谢安胜,问了陈阿姨,知道他昨晚确实一直守在这里,在她醒之前,刚刚离开回永胜。 隔天陈茵来看谢美琪,见她趟在床上,形容消瘦,胳膊上吊着管子,腿部在被子下高高隆起。陈茵因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对着谢美琪更是母性大发,她心疼,叫一声:“美琪。”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 谢美琪心里感动,看着她,竟然想起苏华,她知道吗?她说:“陈老师,我没事,医生说是轻伤。” 陈茵知她坚强,说:“美琪,等你好了,我带弟弟来看你。” 谢美琪一下子来了兴趣,说:“好啊,我还只看过照片。是叫文耳东?” “都是你立同叔叔,非要叫这怪名字,孩子以后要被人笑。” 谢美琪想文耳东有一对恩爱的父母,多好,她说:“立同叔叔是在乎你。陈老师,立同叔叔真是好男人,是不是?” “他在这些事情上向来是做的很好的。不过,美琪,两个人过日子,天天相对,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谢美琪听她这么说,想也许女人从来都是不满足的。 陈茵郑重的握了美琪的手说:“美琪,立同说他代立欣向你道歉。” 谢美琪是一直不喜欢文立欣,可是对文立同却一直是尊敬的,她说:“没有关系,我不怪她。” 陈茵又紧握了她的手说:“美琪,你待人总是宽厚的。我希望文耳东也能长成你这样。” 文耳东当然不会长成她这样,他会在强大的父亲和慈爱的母亲呵护下长大,人生不会偏离亦不会有遗憾。 不是梦 谢美琪渐渐过了昏睡期,神经和身体也都敏感起来,不时被疼痛折磨。不过正像她跟傅少杰说的,这疼痛对于她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难忍,她过了好一阵子麻木不仁的生活,现在又只能躺着,疼痛反倒成了她确认自己还有知觉的证据。 谢安胜守了她几夜,反复的对话不过是“还疼吗?”“我在这里。”她一个人的时候隐约想到这些,嘶哑的声线震动着耳膜,波动一直传到心脏,左边胸口狠狠的跳动,让她坚定这许多年来的认知,无论何时,她都只有他。 她迫切的想见到他,却因为药物作用,总是在他来时睡着,心里懊悔不已。 一天晚上,谢安胜来看她,她跟往常一样已经睡着。谢安胜坐在床边看着她,床头留了一盏灯,照的她脸色愈发苍白,却更加显得眉清目秀,可能因为疼痛,睡梦中眉头微微蹙起,惹人怜爱。他忍不住拿手去抚她眉头,轻轻将之摊平,完了却舍不得离开,整个手掌贴在她的脸颊,手微微的颤抖着,想着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不禁又恨上了自己。他想将手拿开,却有一只小手覆盖上来,他没有再动,轻说:“醒了?” 谢美琪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处于灯光暗处,只得一个黑黑的影子,让人不忍惊动,她小声答:“本来也没睡着。” 他心酸难忍,说:“是在等我?” 她听到他的问话,心比刚才跳的更厉害,脸上也发起烧来,过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他触着她微烫的皮肤,心里满满的,说:“我以后回来早点。”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说:“你近一些,我想看看你。” 谢安胜依言靠近她,五官暴露在浅浅灯光里,谢美琪拿手去碰他的脸,刚从外面回来,触手冰凉。她用手指去描摹他英挺的五官,眉毛眼睛鼻子直到嘴巴,拇指在他的嘴唇处反复摩挲着,他的身体颤抖,但是没有动,只是微微闭上眼睛。 她越来越怀疑这只是一个梦,于是大着胆子将他的头勾向自己,他依然是顺从的。终于她将嘴唇贴住他的,感觉是真实的,和曾经有过的那一次一样,如闪电滑过头顶,可是这次他没有离去。她闭上眼睛,不敢动。终于过了很久,两人鼻息渐渐浓重,双唇才舍得分离。她依然抓着他的手,身体抖的厉害。过了一会儿,有一把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这不是梦。” 她心里狂喜,睁开眼睛看着她,眼底深处燃着一团火,直勾勾的看着他喃喃叫着:“谢安胜,谢安胜。” 谢安胜上了床,隔着被子将她抱住,说:“我在这里。” 谢美琪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在耳边轻说:“谢安胜,我喜欢你。”她肖想这一刻多年,此时迫不及待说出来,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谢安胜用力抱紧他,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们这样搂抱着过了一夜,一会儿睡着,一会儿醒来,对答着一些无意义的话。无非是她叫他的名字,他答我在我在。 第二天陈阿姨进来,看到这个情景只想是谢美琪夜里疼的厉害,谢安胜安慰她。二人却是脸红心跳,一阵忙乱。谢安胜走时看着美琪说:“别乱吃东西,好好休息。我晚上早点回来。” 谢美琪殷切切的看着他说:“好。” 谢安胜下午六点多就到家,陪着谢美琪吃晚饭。待到晚饭用完,家里人收拾了都出去。只留了他们两人在屋里,谢美琪看着谢安胜,他在她的注视下走近床边,她坐起身子热情的抱住他,用力过猛,牵扯到脊背和胸口疼的厉害,她倒抽一口气。谢安胜弯下身子让她不用抱的那么吃力,一手拖着她的背,让她慢慢靠回床上。她半躺下,手还是不松,过了好久,谢安胜笑着说:“我的腰快断了。” 谢美琪一听满脸通红,才依依不舍的放手。谢安胜将她好好安置在床上,在床边坐下,双手握住她一只手放在嘴边触了触,说:“别乱动了,就这样好好说会话。” 谢美琪红着脸点了点头,看着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他,这样看着就够了。 谢安胜说:“身上还疼的厉害吗?” 谢美琪说:“没有,不疼了。” 谢安胜亲了亲她的手背说:“傻姑娘。” 谢美琪忽然想起什么,说:“你还记得你以前给我写过一张明信片,说槐树下两颗核桃的事儿吗?那天翻车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你记错了,不是在槐树下面,是在玉兰花树下面。” 谢安胜一愣,过了半晌,轻说:“是吗?” 谢美琪说:“肯定没错了,等我好了,咱们一起去挖。” 谢安胜将她的手松开,放到被子里,又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发现没有异常,说:“早点睡吧,明天再来看你。”说着站起身。 谢美琪看他要走,知道是自己说错话。种核桃的时候他已经长到175cm,而她只是一个小不点,扎着小辫子,穿着蓝白相间的小童装。她提醒了他,他始终是她叔叔。她伸手拉住谢安胜的袖子,直直的看着他。 谢安胜握了她的手,在手背上轻拍两下,重新放回被子说:“乖,好好睡。明天早上陪你吃早饭。” 谢美琪无奈,只得放手让他走。 第二天早上,谢美琪早早醒来,谢安胜果然穿戴整齐,过来陪她吃早饭。临走时谢安胜对她说:“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吗?我晚上回来带给你。” 其实希园工作人员一大堆,想吃什么玩什么,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但是若由他亲手买来,又是不一样。她很高兴,想了半天,说:“我要吃故宫东门旁边乳酪店的红豆双皮奶。” 她多年没在国内待,这地方是傅少杰告诉她的。谢安胜嘴巴上扬,笑了笑说:“好。” 到了晚上他真的带了双皮奶回来。接下来几天无非是糖葫芦,豌豆黄,乳酪蛋糕等,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更显得有情趣。谢美琪觉得他们应该是真的在谈恋爱了。 是和贺聿文在一起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全身的感官都被调动起来,他的声音话语,表情动作,衣着样式,触手的温度,眼底的波动,虽然她以前都已经熟悉,可是现在却觉得完全不一样。这一切都开始与她有关,她被裹挟进去,沉溺下来,每日回想着与他有关的一切,不可自拔。 只是他再也没有在她房里留宿,他们除了那晚嘴唇贴了一会儿,也没有更亲密的动作。但是谢美琪已经很满足,她觉得与他对着吃一世饭也行,坐着说一世话也行,只是手被他握着过一世也行。 她热情高涨,心情大好,偶尔的疼痛已经完全不能困扰她。她开始写一个剧本,是一出都市爱情喜剧,讲两个普通的上班族如何从一对误会重重的冤家成为一双相亲相爱的情侣。 谢安胜晚上回来,她念给他听,都是用英文写的,谢美琪当着陈阿姨和其它工作人员的面念第一幕男女主角相遇的戏码。 男的叫Anson,女的叫Maggie,他们相遇在一次早高峰时候的撞车事故。 Anson站在Maggie车前说:“你给我下车!” Maggie说:“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Anson说:“你这无赖,赶紧给我下车!” Maggie坐着不动,Anson眼疾手快,将Maggie的车钥匙拔下扔了出去。就这样造成了一起早高峰的大堵车事故,两个人因为态度极其不合作,被请进警察局。 谢安胜还没听完已经大笑,用英文说:“我当时可没说:你这无赖。” 谢美琪也用英文答他:“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那么想的。” 他们又取笑了一阵子,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谢安胜柔声说:“别往下写了,你肋骨还没养好,长时间坐着不利于身体愈合。” 谢美琪知道又犯了他的忌讳,他们之间原本是不可能有未来的。但是她不管,她心里已经有了整个故事,为着职业精神也应该写完。就当是平行空间里的她和他好了,想着谢美琪和谢安胜可以在另外一个时空轻松的相爱着,她觉得很安慰。 心钻 她拄着根拐杖,在屋里来回走,两个护士在旁边护着。谢安胜下班回来,站在门边看着她笑。她抬头看见他倚在门边,夕阳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修剪整齐的鬓角泛着微光,她心里感动,丢了拐杖,颤巍巍的向他走过去。几步路走的她满头是汗,他看着心疼,却并不靠近,只待她近了,伸出手去,她终于够着他的手,一下子倒在他怀里。他扶着她,用手绢帮她擦汗,柔声说:“先歇会儿。”说着将她扶向椅子,到了椅子她又不肯坐下,只是抱着他不想撒手,一堆人看着,这个情形实在不像话。他只得建议:“要不再走两圈?”于是他的手扣着她的,绕着屋子慢慢走,她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谢美琪的腿渐渐好起来,有一天忽然想起那辆蓝色阿斯顿马丁,问起谢安胜来。 他恼怒说:“还想开车?” 她说:“你知道的,我开车没问题。” 他觉得她这死不悔改的性格恐怕一辈子也改不了,只得说:“那车毁了,回头再买吧。” 等到谢美琪渐渐可以自己走一段路的时候,谢安胜带谢美琪去永胜拍卖公司举行的拍卖会。 艺术拍卖是永胜近年进军文化领域重新开拓的业务之一,靠着强大的国有资产支撑,承办大型拍卖已是常事。这天举行的就是一个综合的奢侈品拍卖会。 谢安胜和谢美琪乘坐一辆红旗车到达永胜拍卖行,拍卖行有贵宾房,自然有一间是专门留给谢家的。他们进去,室内已经有几对盛装中年男女在了,手里端着红酒杯,或坐或站,闲适对话。 谢安胜今天穿藏蓝色西装浅蓝色衬衣配宝蓝色领带,戴谢美琪之前送他的银质方形袖扣。谢美琪则穿与他衬衣同色的吊颈礼服配珍珠耳环。众人见到他们,热情招呼道:“四少终于来了。” 这些人谢美琪都没见过,谢安胜跟他们打了招呼,却不着急介绍谢美琪,只问她:“走这么久累了吧?”说着将她安置在室内一个双人沙发上。这才跟众人介绍说:“美琪最近受伤还没痊愈,各位见谅。”他在外人面前叫她名字,听起来尤其陌生。 众人一听这耀目女子竟是谢美琪,脸上艳羡之色掩饰不住,纷道:“美琪小姐。”谢美琪一一同他们打了招呼,知道他们俱是国内有名的大商贾和收藏家。 谢安胜站在谢美琪旁边说:“多谢各位今天来捧场,安胜感激不尽。” 众人说:“四少客气了,这样的拍卖,在国内也只有永胜搞的起,能够受邀实在是荣幸。” 谢美琪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叫他“四少”,她是从来没听过,家里工人都只叫他“安胜”。而他在这些人面前也跟平时完全不一样,说话高声大气,脸上笑容不收。 一时拍卖正式开始,众人在屋内散开落座,谢安胜自然坐到了谢美琪旁边,问她累不累,她轻摇头。屋内电视转播拍卖现场画面,虽是奢侈品拍卖,可是现场也是人满为患。 第一件拍卖品是一颗戴比斯蓝钻,拇指盖大小的钻石切成心形,镶在一个白金环上,钻石两侧是白金雕成的扇形,整个看上去恰如一只蓝身白翅的蝴蝶。现场介绍钻石的来历,切割工艺等。 贵宾房里有男人说:“这颗钻石最适合送给爱人。” 另有一人调笑道:“那正应该是尊夫人囊中物。” 又有一人说:“你们不知道四少有意吗?” 众人皆叹:“真的吗?那就不知道是哪位佳人有幸得到四少的心意了。” 谢美琪听他们议论只觉心跳的厉害,脸也发烧起来。谢安胜不着痕迹的看她一眼,手在她手上握了握松开,笑对众人说:“其实这颗钻石也平常,是仿曾经归属于路易十四的霍普钻石,那颗才是值得送给佳人的珍物,不过现在已被斯密森尼博物院收藏,这颗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美琪一向喜欢钻石,我有意拍下,也就当是谢氏为国家做贡献了。这可是今天底价最低的一件了,接下来才是需要各位出手的珍品。” 他是世家,在这些事情上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新贵们都佩服他见多识广。谢美琪也不禁怀疑,却见他看着她笑了笑,眼角溢出纹路,是与对别人的笑完全不同的。她明白过来,他竟然真的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送她一件情人的礼物。她一半心惊一半甜蜜,知今天这一身搭配全是为了那颗钻石,她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想象自己戴上那颗钻石的样子。 拍卖叫价开始,谢安胜拨通电话吩咐了几句,电视上可以看到有人举牌。大家都知道谢安胜有意,现场举牌的人并不多,正当众人以为谢安胜以低价获得时,却另有一人直接加价,众人愕然,不知有谁胆敢跟谢安胜争。谢安胜再次拨通电话,那边又举起牌来。一时双方争起来,直将一颗钻石价钱抬高几倍,另一边依然咬住不放。只听谢安胜拿着电话沉声说:“算了。”现场锤响,众人惋惜。 有人说:“可以查问是谁得了,让给四少也未尝不可。” 谢安胜脸色恢复正常,说:“哪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反正都是捧场永胜,我感激还来不及。”说完拍了拍谢美琪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谢美琪心里虽然惋惜,可是不安的感觉却更重,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拍卖重新开始,贵宾房内众人都得了自己想要的,屋内气氛高涨。到了最后一件,竟是一辆60年代的阿斯顿马丁DB4古董跑车,也是通体蓝色,正是谢美琪之前那辆车的60年代版本。谢美琪眼睛瞬间放光,只觉爱到不行。 即刻有人说:“听说美琪小姐喜欢跑车,这件应该是志在必得了吧?” 谢美琪看着谢安胜,眼中充满期待,与钻石相比,跑车才是她的挚爱。谢安胜笑说:“你也别看我,我可不像他们,个个腰缠万贯。一颗钻石都要用掉我好几年工资,这个我是万万买不起的。” 谢美琪知道他说谎,他们在美国的车子游艇飞机远远不止这个价,可是也知这是在国内,不能冒失。只得说:“我也没说非要不可。” 一人替美琪可惜,说:“四少太小心了,这值多少钱,四少为国家做的远远超过这些。” 谢安胜说:“你们可别害我,你们个个是大老板,我可只是个公务员。” 众人知他谨慎,也不便多说。 跑车最终拍出千万价钱,众人猜测了一番是为谁所得,无果而终。谢安胜说:“各位对不起了,美琪有伤在身,还要回去见医生,不能多陪了。”众人皆道没有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正当他们告别,贵宾室门却先打开,文立欣穿黑色礼服,踩着高跟鞋气势非凡的走了进来。众人知她是谢安胜前妻,接下来只怕难免尴尬,都想快速离开。 文立欣却只看着谢安胜和谢美琪,讽刺浮到冷笑的面庞上,说:“那颗钻石我会让人送到希园,祝你们白头到老!” 众人中有走的慢的,听到这话不解,忽又想起最近京城传言谢家叔侄关系种种,顿觉心惊肉跳,加快步伐赶紧离去。 谢安胜面色不改,说:“我会让人把钱打到你账户。” 文立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气的脸色发白,咬牙切齿说:“谢安胜,我等着看你身败名裂!”说完再不给他反击的机会,大踏步的离开。 谢美琪全身颤抖,她不知道文立欣是如何知道的,在他们结婚的这些年里,她一直远在美国,甚至过年都很少回来。而且谢安胜对她的态度也是最近才开始转变的,以前每次见面没人会怀疑他只是她叔叔。她疑惑的看向谢安胜,他只是问:“可以走吗?要不要叫小张拿轮椅上来?” 谢美琪匆匆答可以走,与他一起离开拍卖行。 在回去的车上她心一直不宁,原来文立欣害她撞车,不仅仅是为了让家长同意离婚,而是确实恨她,想她死。如果文立欣知道了,那么其它人又知道多少。她恨不得他们的关系全世界都知道,可也清楚,一旦那样,他们就只能分开,谢安胜也将身败名裂。她心内翻转,无法平静。 谢安胜看出她心绪不宁,握紧她的手放在膝盖上说:“好久没出来了,还习惯吗?” 谢美琪将身体靠近他,头放在他肩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他道:“要是爷爷知道了会怎样?” 谢安胜身体颤动,更紧的握住谢美琪的手,说:“她是个疯子,没人会信她。你别想太多了。” 过了一会儿,谢安胜忽然笑说:“过几天有惊喜,你要不要准备准备?” 谢美琪疑惑:“什么惊喜?” 谢安胜刮了她鼻子一下,说:“说了还能叫惊喜吗?” 她只当他是为让她分心,于是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有一日算一日好了。 过了几天,有个早上,谢安胜过来看谢美琪,她正等他吃早饭,他说:“早饭不急吃,走,带你去看好东西。” 谢美琪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准备站起来跟他走,谢安胜说:“你走的太慢了,我推你过去。”说着推着谢美琪的轮椅出门。 走到半途谢美琪才发现是去车库的路,心里激动起来,到了车库,果见拍卖会上那辆古董跑车好好的停在那里。那蓝色虽然不似先前的一辆耀目,却因有了时间的沉淀,看上去自有一种庄重与华贵。她高兴的从轮椅上站起,要去开车门,谢安胜赶紧拦住她说:“现在可不能开。” 谢美琪求说:“就只听听发动机的声音好不好?” 谢安胜不为所动,说:“脚好了准你开。”说着推她离开。谢美琪还不时回头张望。 她说:“你是从谁手里抢来的?” “当然是正大光明拍来的。” “是你安排的人?” “恩。” 当然是这样,必然是用了假的身份注册,这辆车的车主一栏中的名字不会是谢安胜,也不会是谢美琪,必定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事实上,这个世界根本就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就像他们之间,不能叫亲情,也不能叫爱情,这个世界不会承认这样的感情。 cheek to cheek 谢美琪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依然每天在屋里写剧本。Maggie和Anson的故事马上就要有一个完满结局,她很兴奋。 有一天傍晚,她写够医生允许的最长时间,起来活动。信步走到谢安胜的屋子,自她回来之后,他就搬回原来的院子,是为了方便照顾她。屋里的格局比以前略有变化,但是那张沙发依然还在原来的地方。谢美琪不自觉就躺了上去,脑中一遍遍重演几年前的那一幕,心里对他的渴望越来越热切,直要烧到血液里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一阵欣喜,鬼使神差就将一只手伸了出去。他却没有像那次一样握住他的手,只是径直走到沙发将她扳起来说:“这样就睡着,是要着凉的。” 谢美琪被他诱人的气息包围,对他渴望更甚。抱住他的腰去找他的嘴唇,他坐着不动,眼神专注的看着她,似乎可以接纳她的一切行为。她正要吻上去,陈阿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美琪,安胜,吃饭了。” 谢美琪惊的一下子弹开好远,回头看到陈阿姨刚走到门边,松了一口气。谢安胜却依然坐着没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恼怒起来,原来意乱情迷的只有她一个。 一顿饭他们一句话也没说,等到吃完工人们收拾完东西出门,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谢安胜才说:“过几天你生日了,有什么想法?” 谢美琪还处在刚才的情绪中,坐的离他远远的答:“老了,不过生日了。” 谢安胜笑说:“你这就老了,我可怎么办?” 谢美琪说:“你是老奸巨猾。” 谢安胜不说话,谢美琪却高兴起来,以前都是他说她小,她不高兴。现在风水轮流转,她坏坏的说:“老年人!” 谢安胜说:“亮亮,老是至为可怕的事。年轻的时候怎么吃怎么玩都没关系,你想象不到有一天要为着健康考虑,一次吃牛排不能超过350克,每天要摄入定量的水果蔬菜。不可以连续熬夜,不可以久座,要定期运动,否则全身关节都会疼。” 谢美琪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引起他这么多话来,坐过去靠着他,说:“你知道,去年你去学校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事后我至少收到一百个电话来问你的联络方式。” 谢安胜说:“要是真的让她们如愿了,才要后悔。” “后悔什么?” “得到的和自己想要的不一样。” 谢美琪听他只是一味老气横秋,愈发后悔自己胡说,于是岔开话题说:“我过生日,不如你陪我出去玩一趟?” 谢安胜问:“想去哪里?美国还是欧洲?” 谢美琪看着他说:“就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好不好?” 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谢美琪最近时常这么想。 谢安胜想了想说:“我来安排吧。” 最终他们去了苏梅岛,因是流行的旅游胜地,应该不会遇上他们熟悉的人。 谢美琪的行程是先到香港,对家里人说去参加朋友party,不用人跟着,自己直接开了车去机场,转飞苏梅岛。 谢安胜则是到东京出差,跟下面人说去横滨拜访朋友,因朋友是普通人家,也不好带人过去。于是秘密从东京机场飞苏梅岛。 当他们在苏梅岛机场相见,只觉得这一趟好像走了十万八千里,充满了荆棘,于是格外珍惜,互相深深拥抱。 他们乘坐出租车到定好的酒店,谢美琪一路心砰砰跳,到了地方发现谢安胜订了两间房,不禁失望,同时又被自己的隐秘希望吓到。她对自己说已经够了,能够与他完全不受打扰的待上一天一夜,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当晚他们参加酒店举行的室外晚餐会,当地乐团奏起颇具风情的热带舞曲,有女子声音浅吟低唱,空地上人们含情舞蹈,海风吹过来,使得一切都显得舒适而放松。 谢美琪穿红黄两色大花裙子,谢安胜白衬衣垂在休闲长裤外面,两人对桌而坐。桌上是各式海鲜咖喱椰汁烹制的食物,开了一瓶红酒。 谢美琪说:“这里真好,为什么以前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 谢安胜说:“我也不知道。” “我们以后还来好不好?”谢美琪说完竟觉心酸,她想定是喝了酒的缘故。 谢安胜说:“好。” 他们正窃窃私语,一个服务员端着一个蛋糕走来,谢美琪说:“你什么时候订的蛋糕,我怎么不知道?” 谢安胜但笑不语,服务员将蛋糕放在桌上,点上蜡烛,说:“这位美丽的小姐,生日快乐。”回头招来乐队。谢安胜说:“许愿。”谢美琪认真许了愿,吹灭蜡烛,乐队奏起生日快乐歌,谢美琪一会儿看着谢安胜,一会儿看着乐队,只是不停笑。 乐队奏完生日快乐歌,吉他手对着谢安胜说:“先生,可以请你美丽的情人上台为我们跳支舞吗?” 谢美琪的脸瞬间红透,心跳的厉害。谢安胜却面色如常,笑对她说:“去吧。” 谢美琪跟那吉他手上台,乐队奏起复古舞曲,她随着节奏在台上与乐手跳起小步舞。 谢安胜看她花裙子随着身子一起摆动,脸上笑容如花盛开,想起以前见过的一种邮差蝴蝶,正是这样的颜色艳丽。 她跳完舞回来坐下,轻轻的喘息着,他将一只椰子递给她,她就着他的手用吸管喝椰汁。他说:“跳的真好,什么时候学的?” 她说:“戈达尔有一部电影叫《法外之徒》,老师在课堂上放,大家都看的不耐烦,后来出来一段三个主角跳舞的戏,都爱死了,赶紧去学。” 她喝完椰汁,谢安胜拿出一个盒子推到她手边。 她没想到还有礼物,打开来看,是一只心形粉钻戒指,钻石和那块蓝钻差不多大。他终于还是送一份属于情人的礼物给她,她很高兴,起身隔着桌子吻他的脸颊。他说:“戴上看看。” 谢美琪将戒指套在右手无名指上,正是她的尺寸,她不舍得取下来,因为知道以后并不见得有机会再戴。 现场乐队奏起《cheek to cheek》,谢美琪说:“啊,这首歌我也好爱!”说着起身走到谢安胜身边弯腰躬身打手势说:“May I” 谢安胜接受她的邀请,两人一起混入跳舞的人群当中。他们与其它人一样,脸颊贴着脸颊,轻轻舞动,空气中都是缠绵的味道。她在他耳边喁喁叙说:“读书的时候老师讲歌舞片,我最爱阿斯泰尔,他跟金吉尔是最好的搭档,他总是在电影里与她跳舞,而且最后他们总是能在一起。” “平时没怎么听你提电影。”他也在她耳边说,声音如夏日微风。 “我们以前的生活都是悲剧电影,不像此刻,活色生香,想起来的都是电影中的美好时刻。”她说着让人心碎的话,可是语气中没有一点心碎的感觉,听起来仍然是让人动心的情话。 他轻笑说:“你都从电影里学了什么?” 她亲吻他脸颊,说:“这个。” 贴着他的脸找到他的嘴唇,亲了一下,语气更加含混说:“还有这个。” 他没有说话,热烈回应着她的亲吻。他们一路回房,到了她房间门口,四目相对,亲密氛围流转。她去吻他的眼睛,动作很轻柔,他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着。她吻他的鼻子,到嘴唇,流连着不肯离去。尝试着啄了啄他的嘴唇,是湿润的,他回应她,温柔异常。她拖着他往屋里走,他任她拖着,如一只被打了麻醉枪的豹子,而她正是那个猎人。进了屋里,她将他抵在墙上,疯狂的吻他,试图将舌头伸入他的口中,他似乎犹豫一刻,接纳了她。他们加深这个吻,她觉得全身要烧起来,一手抚摸他结实的后背,另一只手去解的他的衬衣纽扣,从上到下,到第三颗的时候,他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动。她又用另一只手去解扣子,他隐忍着用滨如死亡的声音说:“不,不可以。” 她只管去脱他的衬衣,他的身体抖的厉害,终于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她。他胸脯敞开,露出宽阔胸膛,她看着他,满眼热情未退,说:“怎么了?” 他不看她,转身要走,她从背后抱住他,身体贴在他的身体上,是火热的柔软的。他们那样待了好一会儿,谢美琪的手又再次在他身上游走,一手抚摸他微凉的胸膛,一手往他下身试探。他再次用尽全力将她的手握住,一把将她甩开。她跌坐在地上,叫:“谢安胜。” 他没有回答,只是蹒跚着走了出去,背后看着,觉得这个人马上就要倒下。 谢美琪坐在地上,既是羞愧,又是难过,她以为已经得到他的允许,而他却临阵脱逃。 第二天一早谢安胜就离开,他留口讯说:“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谢美琪当天傍晚回到香港,家人只以为她与人出海。 谢美琪并没有着急回北京,在香港住下。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安胜。 沉沦 谢美琪住他们在香港半山的房子,想起香港回归那年,她与谢安胜在这里住的半个月。她觉得这个世界太小了,小到哪里都是他,小到他与她都无法逃开。她不愿再多愁善感,每天出去见朋友,各地朋友一联络,此刻在香港的不少,最意外的是傅少杰居然也在这里,说是帮永胜在香港办事。 她与傅少杰约在浅水湾,他穿白衬衣休闲裤,谢美琪一看就嫌恶,说:“你穿衣服跟谢安胜越来越像。” 傅少杰人还没坐,说:“你站起来看看这里的男人,穿成我这样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美琪,你这辈子眼里就没第二个人。” “就你什么都知道!” “怎么着,私奔不成,拿我撒气?” 谢美琪震惊,他以为他们已经足够隐秘,说:“你胡说什么?” “你刚来那天我就去找过你,说你去李公子的party,我也去了,没见你。这世界再没有第二件事能让你撒谎。” 谢美琪黯然,咬了咬嘴唇。 傅少杰说:“美琪,你们谢家人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太看重自己。守着原则,摆着架子,定要看上去与众不同,自己不舒服,也不让别人舒服。” “你有本事同他说去。” “他又没在我面前愁眉苦脸,作为情所困状。不要说南太平洋哪个莫名其妙的小岛,真的私奔,直接住北京郊区就行。你以为有多少人认识你们是谢美琪谢安胜,过了十年八年,早没人记得这事儿。” “少杰,你说的这样豁达,我不信你就做的到。” “你看我做不做的到。” 谢美琪觉得他这话不同寻常,去看他人,只见他心不在焉,四处张望。她随着他目光看了一圈,意外看到荣天娇穿一身白色刺绣真丝裙走进来,谢美琪现在对她并没有什么敌意,不禁被她艳色吸引。荣天娇中等身材,但是比例很好,双腿笔直修长,臀胸比例适当,鹅蛋脸庞,一双桃花眼,嘴唇丰润,天生带一种庸懒气,即使已年过30,仍当得起“尤物”二字。谢美琪虽然也年轻貌美,可是与荣天娇比起来,未免失之寡淡。 谢美琪想谢安胜定然没办法拒绝这样的女人,那样的胸和臀,想着想着,脸红心跳,看着荣天娇又可恨起来。她收回目光,看到傅少杰已经起身,她说:“她没向我们这边来。” 傅少杰说:“我过去打个招呼。”说完起身走过去。 谢美琪看他走到荣天娇那一桌,同桌还有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傅少杰站在他们中间,面对荣天娇,脸上带着迷死人的笑容说着什么。从谢美琪的角度看不到荣天娇的表情,却能看到中年男人已经是一脸的气急败坏。 谢美琪笑起来,她自然是维护傅少杰的。傅少杰终于回来,她笑眯眯的看着他,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年多以前吧,有一次去张家聚会,中途出来抽烟,看到她在喷泉池里玩水。穿一件繁复的白裙子,整个被收起来,扎到腿弯处,水喷起来,溅的满身,毫不在乎。当时就觉得是她了。” 谢美琪听了觉得感动,却又感叹说:“这个圈子真小。” “美琪,你毛病又犯了。她跟四叔谈恋爱,那都快20年前的事儿了。你买一份八卦周刊看看,一本杂志翻下来,你会发现里面的每个人彼此间都有关系。” 谢美琪恼怒:“傅少杰,你重色轻友。” “你不是一样。” 说完两人都笑。谢美琪正经说:“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傅少杰苦恼起来,说:“没什么进展,她身边男人太多,我没有优势。” “少杰,我刚才看到那个中年男人气的脸色都发绿了。” “他是上市集团主席,身价过十亿,完全是自己说的算。” “女人不会在乎这些的。” “美琪,你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谢美琪忽然灵机一动,说:“不如我们俩做生意?” 傅少杰觉得她异想天开,说:“你又不缺钱,谢家没人和你争,连四叔那份都是你的。” 谢美琪脸色变了变,说:“我想拍电影。我们做电影公司,你做资源整合,我做产品,绝妙组合。” “做电影?拍什么?” 谢美琪将她最近在写的故事跟他说了,傅少杰说:“原来是要给你自己圆梦,还要拉我下水。” “我是认真的。”谢美琪仔细跟傅少杰讲了项目可行性。她在美国做过助理制片人,又做过助理导演,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也还是有些见识。傅少杰被她说的有些心动,再加上这个项目本身也是个小成本,玩一玩也未尝不可。 两人都是行动力很强的人,决定了立马着手开始干。刚好人在香港,就开始联络香港电影圈的人。荣家90年代初就在香港定居,娱乐时尚圈里荣天娇是非常熟悉的。傅少杰自然少不了找她帮忙,这下他也要感谢谢美琪这个伟大的想法了。 制作班底很快口头谈妥,行内人即使不为做事,为了这份人际关系,也都是十二万分的乐意。现在只需要一个制作公司来做依傍,谢美琪觉得直接在香港注册一个,很方便。可是傅少杰却觉得回北京注册,挂靠永胜文化下面才是顺理成章。 傅少杰说:“美琪,你不可能一直在香港逃避下去,故事背景设定在北京,迟早要回去。” “公司在北京很麻烦,要立项,要审批,浪费多少时间。” “只要挂靠永胜,一路绿灯,我保证三天不到,手续全部齐全。” 正当二人争执不下,听见屋外汽车响,谢美琪今天只约了傅少杰,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谁来访。 他们不管,继续争执。 谢美琪说:“可是以后再做其它项目,会受很多限制。” “我们当然都是拍能够在电影院上映的电影,内地市场我可不会放弃,指望香港这块小地方,我才不跟你瞎胡闹。” “傅少杰,你眼里只有钱!” “谢美琪,我们是在做生意,不是在过家家!” 两人脸红耳赤,几乎要大打出手。这个时候客厅门打开,工人说:“谢先生来了。” 一时什么声音都停止,只见谢安胜出现在门口,香港这么热天气,他依然是西装革履,身上各处细节纹丝不乱。见到他们笑说:“争什么呢,在外面就听见你们在比嗓门了。” 谢美琪面色通红,苏梅岛那晚发生的事情瞬间涌现在脑海里,一时只觉天旋地转,早忘记刚才跟傅少杰的争执。 傅少杰看她样子,知道此刻是好时机,笑说:“四叔,我跟美琪想拍电影来玩,跟这边一些专业人士都谈的差不多了,想注册一家制作公司,挂靠永胜文化旗下,不知道您觉得如何?” 谢美琪反应过来,大叫:“傅少杰!” 谢安胜脱了外套,在客厅沙发坐下,波澜不惊的说:“你们要做就好好做,别老是想着玩。挂靠永胜当然可以,到时候效益不好,要拿自己的零用钱来补。” 傅少杰知道这就是许了,要赶紧退出战场,说:“四叔,我下午约了港信的周先生开会,先去准备了。” 谢安胜点了点了,傅少杰立马溜之大吉。 屋内只剩下谢美琪和谢安胜,她站在那里看他,多日不见,他变的全然陌生。她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比以前更难让人琢磨。 他也看着她,眼神里是被压抑的热切,拍着自己身边的座位说:“过来坐。” 谢美琪被他若无其事的态度激怒,做出冷漠的姿态,转身离开。 谢安胜看她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谢美琪不知道该去哪里,开着车子转了一圈,似有一根线牵她回那件屋子,她只得回去。谢安胜早就不在客厅,她上二楼卧室,看他的门关着,知道他在里面。在外面踟躇半晌,还是走向隔壁自己房间。 她刚要进屋,听见门响,谢安胜开门出来,换了家居的T恤长裤。他们看到彼此,静默片刻,他走近她说:“回来了?” 谢美琪不理他,一径往屋里走。他似乎再不能忍受,上去一把捞住她,裹在怀里。她被他的气息包围,整个人都软下来,可是仍然奋力挣扎,想要逃离。他紧紧的抱着她,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肩上,在她耳边轻说:“我很想你。” 他略带磁性的声音就那么钻进她的耳朵,谢美琪觉得自己的心要化了。可是这不是他的一贯作风,他从来不会说这么直白的情话。谢美琪抬头看他,想知个究竟,他以为她想逃开,更用力的按住她的头,压抑克制的声音说:“除了那件事,你要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谢美琪的心蹦蹦跳,他在对她表白!第一次她切实知道他的心意。虽然他的话令她更想要他,可是她已经很满足。她没有再挣动,伸手紧紧抱住他。他找到她的一只手,将她手指逐根梳理,温柔缠绵,她的身体已经不能站立,他另一只手拖住她,如拖住一只被雨水浇湿翅膀的蝴蝶。他与她十指相扣,彻底沉沦。 忘记 永胜旗下卫幕影业开张的那一天,老板之一谢美琪收到一束大的夸张的红色玫瑰花。公司里新进的宣传经理黄志诚本来订了位置想约谢美琪吃晚饭,结果在她办公室进进出出几回,那一片足可以在暗夜发光的红色始终压迫在心上,只得作罢。 一堆人开会,傅少杰说:“不如电影就叫《玫瑰之约》,刚好应景。” 谢美琪瞅他,才女导演王蕾听不过,说:“傅总,你大约不看电视,叫这个名字的相亲节目总有个十套八套的。” 傅少杰大笑,说:“最不俗的人都要用这种俗手来讨好情人,我们用这大俗名有什么问题!” 谢美琪居然脸红,监制徐明到底老成持重些,说:“名字不算坏,不过给人印象太杂乱也不好。电影第三幕既然发生在苏梅岛,就叫《苏梅之约》吧,说不定还能拉到旅行社的赞助。” 谢美琪咳嗽一声,镇定的说:“那名字就定《苏梅之约》,演员和工作人员,我明天开始安排签约。女主角齐琪没有问题,男主角我还想再多面试几个。” 傅少杰听她说男主角,一阵烦恼,他们快把圈内当红的小生面试完了,也没找到一个合制作人谢美琪心意的。他坐在转椅上无聊转圈,眼睛在玻璃窗外面乱瞄,看到对面商场新挂出来的巨幅男装宣传广告,男模特一双杏眼,高耸鼻梁,气质不俗,他笑起来,拿笔指着那巨幅广告说:“美琪,过来看,那就是你的男主角。” 谢美琪和导演监制一起回头看窗外,导演说:“你说张辰啊,我上部戏跟他合作过,台湾人,现在很红。” 谢美琪看那广告,上面男人除了嘴唇比谢安胜略厚,其它地方倒真的是有七八成像,当然,年轻很多。她当即说:“王导,你跟他联系下,约这两天来公司我们谈谈。” 王蕾当即打电话,张辰人刚好在北京,约了第二天。 开完会天黑下来,谢美琪坐电梯上26层。卫幕办公室设在永胜大厦总部11层,是谢安胜特意安排,傅少杰觉得太张扬,谢美琪却非常高兴。以前在美国,与谢安胜三个月半年见一次,已经觉得很满足,现在恨不得时刻在眼前。 她到谢安胜门口,秘书没有通报,直接请她进去。谢安胜看到她,放下正在看的文件,说:“如何?还习惯吗?” “都是你,送了那么大一束花,害我今天被同事嘲笑一天。”她语气薄嗔,很是愉快。 谢安胜难得看到她这样的神情,笑容在嘴边放开,说:“晚上要去总参开会,现在先陪你去吃个晚饭?” 谢美琪想一起工作果然有好处,要不然今天又见不着了。他们一起去7楼内部西餐厅吃饭,谢美琪很自然的挽着谢安胜的胳膊,进到餐厅,很多人过来跟谢安胜打招呼,有认识美琪的,知道她和卫幕影业,背后不免议论谢家在永胜的势力如何扩张。有不认识的,觉得疑惑,谢安胜可从来不会跟可以挽着他手臂的女人一起出现这个餐厅。 谢安胜倒是落落大方,问谢美琪电影筹备情况,当听说定下的电影名字之后,只是微微一笑。谢美琪吃牛排,浆汁沾在嘴角,他拿起桌上餐巾,手伸过桌面轻轻帮她擦去,动作自然,神情自若。谢美琪觉得他在公共场合更像是一个正常的情人,丝毫不被他们的关系困扰,不介意众人的目光,随意做出亲密的动作。可是一旦他们独处,他就总像是在怕着什么。 她是完全相反的,公共场合的亲密举动虽然让她心动,可同时也不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看着。独处的时候,则像是到了安全空间,忍不住想去亲近他的冲动。 “回去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吃完饭,谢安胜送她去停车场。 谢美琪看楼梯拐角视线隐秘,便放心在他唇上浅浅印下一个吻说:“好。” 谢安胜笑了笑,抱住她停了一会儿说:“去吧。” 第二天谢美琪在卫幕办公室见到张辰,他留半长头发,穿明黄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宝蓝色羊毛大衣,身后跟着经纪人和助理,看到谢美琪露出职业性笑容。谢美琪觉得心安,这一身穿着已经抵消那张与谢安胜相似的脸带给她的震动,无论如何没办法想象谢安胜穿这么耀眼的颜色。 张辰伸出手自我介绍:“谢制片,你好,我是张辰。”声音与谢安胜也有五分相像,傅少杰看谢美琪一眼。 谢美琪是完全职业化的作派,与张辰招呼完毕,说:“张先生,相信王导演已经把《苏梅之约》这个项目的情况跟你说过了。我们有意邀请你担任男主角,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张辰未说话,肥胖的中年男经纪人先说:“我们跟王导早就熟悉,卫幕的背景我也听闻,当然非常愿意跟大家合作。只是,华谊有一部大制作我们也正在谈,若要厚此薄彼总不太好交代。” 谢美琪当即接话,说:“你们说片酬,卫幕没有问题。” 经纪人当即露出笑脸,说:“好说好说,谢总爽快,我回去跟华谊那边再协调,我们争取本周签约。” 谢美琪正要说话,张辰却先接话,慢悠悠的说:“我们现在就可以签约,片酬不高于项目总投资的十分之一。”电影是中小成本,十分之一当然远远低于眼前这个大明星的市价。 经纪人吃惊的看着他,并不敢露出不满神色,可见他一向是自己说了算的。他却双眼半含情的看着谢美琪,说:“能够与谢制片合作是我的荣幸,钱不是问题。” 傅少杰与导演监制面面相觑。谢美琪被张辰的目光看的有些尴尬,但很快恢复正常,说:“那多谢张先生。” 张辰一走,傅少杰大笑,说:“美琪,这下你在劫难逃了,张小生摆明勾引你。” 谢美琪镇定自若说:“我为公司省了那么大笔钱,你还不感谢我。” “这话说的好,看来最近没有欲求不满。” “我看欲求不满的人是你,最近都没机会去香港。” “什么年代了,你以为都要像你,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才能解相思苦。” 谢美琪被他说中心事,不禁走神,无心再跟他耍贫。 傅少杰看她情状,实在不知是同情还是祝福,忍了半天还是说:“有件事,我还是提醒你,文立欣一直在外面讲你和四叔的关系不正常,流言已经传开了。我不知道四叔怎么想,仿佛丝毫不避嫌。可是你自己得留个神,别会错了意。” 谢美琪不明白,说:“什么叫会错意?” 傅少杰说:“四叔对你一向很好,就我看,他现在做的这些,就算是说对侄女的也没什么问题。你自己有心,也要确定他真的有心才行。” 谢美琪没办法跟傅少杰讲她和谢安胜之间的事情,但到底感谢他关心,现在也只有他一人能跟她分享这件情事了,她说:“我知道,谢谢你。” 《苏梅之约》很快开机,三份之二的场景都是在北京,谢美琪每天在片场和办公室之间穿梭,忙的脚不沾地。谢安胜也是忙,又时常去各地开会。二人见面机会其实不多,但谢安胜每天总是会让人送点东西到谢美琪办公室,一束花,一份精致的点心,一只异国玩偶,有的时候甚至还会追送到片场去。卫幕影业刚开张,人不齐全,很容易混熟,他们也大都不知谢美琪真实身份,只是羡慕她每天能收礼物,嚷着跟她说,回头一定要带她这痴情又浪漫的男朋友出来给大家看。谢美琪听了脸红心跳,大家忍不住又打趣她。黄志诚们是彻底死了心。 可是张辰却一如既往,抓住每一个可以对谢美琪放电的机会,甚至也开始送花。谢美琪有时候分不清两束花哪一束是谢安胜送的,只得跟他说下次送东西来,附上卡片。谢安胜眉毛一挑,似是不满,说:“除了我,还有谁送你东西?” 谢美琪很高兴,坏坏的说:“你吃醋了!” 谢安胜不答,只是之后再也没送过花来。虽然有其它礼物,不过谢美琪还是觉得失落。 快到过年的时候,文耳东周岁,文家请客。虽然谢安胜和文立欣离婚,可是和文立同却依然是要好的同学,两家因各种利益牵扯,关系也并未疏远。谢安胜和谢美琪都受到邀请,谢美琪不愿意见文立欣,可是因为陈茵的关系,也不得不到场。 谢美琪一见到文耳东,就觉异常喜爱,小小人儿,被文立同大手抱着,软软的,从身体到意识都无限依恋着自己强壮的父亲。谢美琪看着他,眼睛离不开,脸上一直笑,陈茵鼓励说:“要不要抱抱?” 文立同也说:“抱一下看看?这样拖着头,很容易的。”说着往谢美琪手上送。 谢美琪战战兢兢,伸手抱过来,小心翼翼的,小人儿触手温暖绵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她也好奇的看着他,居然是小人儿先反应过来,对着她笑。这样情景逗的文立同和陈茵大笑,说:“耳东喜欢美琪呢。” 文立欣在旁边冷眼看着,恨恨的讥笑说:“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好了。” 其它三人顾着逗小孩儿,没注意。谢安胜却听的清清楚楚,变了脸色,看着文立欣露出狠毒神色。文立欣固然跋扈,却一直害怕谢安胜,惧着他的眼色闭了嘴。 一整顿饭,谢美琪只顾逗小孩儿,都没怎么吃。文家二老看孙子喜欢美琪,又因为之前文立欣的作为心有愧疚,对她格外亲切,文老太太问起来说:“美琪有男朋友了吗?” 席上即刻有人说:“我之前在美国看到美琪和聿文在一起啊,听说聿文求婚了是吧?” 谢美琪不好不答,说:“我很久没见过贺聿文了。” 文立同说:“我看美琪和少杰挺合适的,小时候关系就好,听说现在都一起开公司了。”傅少杰此刻不在席上,得空飞了香港。 谢美琪说:“我跟少杰是好朋友。” 老年人也知现在年轻人爱玩好朋友这一套,知趣的不再问。 文立欣看着谢安胜冷笑,谢安胜只作没看见。 散场时大家在文宅门口道别,文立欣在文家早已没了地位,现在自己住,也一起出来。刚好她的车子和谢家车子停并排,谢安胜拉开车门让谢美琪上车,只听得文立欣在旁边说:“夜夜做春梦,叫名字,别装的没事儿人似的!” 谢美琪定住,诧异的看着谢安胜,谢安胜厉声说:“上车!” 谢美琪被他骇到,坐进车里。谢安胜从另一边上车,扫了文立欣一眼,目露凶光。他上车,谢美琪看他脸色不对,不敢问刚才文立欣说的话,只是抓着他的手。他对司机说:“开车!” 车里安静半晌,谢美琪说:“我不是喜欢小孩子,只是文耳东让我想起小时候,想起父亲。” 谢安胜回握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柔声说:“以后让陈茵带文耳东来希园玩。你自己不要过来。” 谢美琪知他不想让她再碰到文立欣,说:“他们明天会回h市,没见面的机会了。不过听陈老师说立同叔叔可能调任京职,回来就能经常见了。” 她故意多说话,想调节气氛。 谢安胜说:“你现在长大了,小时候的事情能忘就忘了吧。无论如何,我总是会在你身边的。” 他希望她能忘记小时候,如果她忘了,他也就不会再记起她是自己的侄女。 谢美琪记得的本就不多,当然不会愿意忘记。可是她亦学会尽量不再他面前提起。流言蜚语 谢美琪制片人做的尽职,除工作人员协调,场地联络外,有时间也会一直在现场监督拍摄进度。傅少杰则开始联络宣传发行后续上院线的事宜。 这一天拍摄一场女主角带男主角飙车的戏码,谢美琪事先联络交通部门,封了一小段路来进行拍摄。 谢安胜车子开到封锁线,让司机停车,他下车站在车前远远的看着谢美琪在拍摄现场,与工作人员小声交流,神情专注,动作潇洒。他站了一会儿,终于她回头看到他,高兴的向他跑过来,羽绒服太长,她提着衣服下摆,视线始终在他脸上。 待到近了,谢美琪看谢安胜只穿一见藏蓝色大衣,说:“不冷吗?” 谢安胜伸手帮她整了整衣服领子,触到她冰凉玉白的脸庞,说:“一直在室内,不冷。你在这儿待多长时间了,这样冰凉?”说着握了她的手放手中暖着。 她冰凉的双手被裹在他温暖的大手里,很是满足,高兴的说:“一直在做事,没觉得冷。你刚回来?” 他说:“刚下飞机,回公司顺路,过来看看你。” 她说:“你让人送来的美人鱼玩偶我收到了。” 他笑了笑说:“嗯。” 他们站着对视了一会儿,他去国外开会,多日不见,本来都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现在见着了,像是已经满足了。他说:“回公司还要见几个高层,先走了。你也回去吧。”说着紧了紧她的手放开。 她手忽然空出来,心中不舍,不自觉的伸手去拽他的袖子,他包容的笑了笑,张开双臂抱住她,搂着她的腰背紧了紧,说:“去吧,晚上我早点回去。” 谢美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到了片场还沉浸在他双臂的力量里,助理小曹过来问,刚才那人是不是每天送礼物来的人。谢美琪心头一跳,说专心工作,封路时段快完结了。 小曹却不走开,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胳膊肘,让她看刚才的方向。她以为谢安胜还没走,笑容浮到脸上。回头一看,不禁呆住,刚才谢安胜站的地方正站着谢望和他的秘书吴裕成,旁边停着一辆米黄色考斯特,保镖很自然的散在周围。她心狠狠跳了两下,无端端恐惧起来,向着谢望走去,近了叫:“爷爷”。 谢望看着她和蔼的点了点头,吴裕成说:“老爷子听说美琪开了电影公司,在拍电影,很高兴,非要过来看看。” 谢美琪说:“是小成本电影,我跟少杰一起拍来玩的。” 谢望说:“做事就是做事,要是玩的话还不如不做。” 谢美琪本意是谦虚,没想到这样被说,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吴裕成赶紧说:“老爷子,这您还听不出来吗,美琪这是谦虚呢。我可是了解了情况的,为这电影,美琪可没少费心。美琪,老爷子看你做事,是很高兴的,对你寄予厚望,千万别辜负了。” 谢美琪抓不住点,她向来自生自灭,不知道对她寄予厚望是从何说起。但也只得答:“我知道了。” 谢望说:“最近见过你小叔吗?” 谢美琪心头一慌,说:“他刚刚来过。” 谢望点了点头,说:“回去吧,别耽误工作。”说着向车子走去。 谢美琪看他们上车,车子调头开走,才回到片场。想起傅少杰的话,心里隐隐不安。 谢美琪收工,打谢安胜电话,说是已经回家了。她自己开车,火速回到希园,进到院子径直朝谢安胜屋里去,人却不再。她又打电话,通了没人接。陈阿姨来找她,说老爷子让她去书房。 谢美琪心里更不安,赶紧去了谢望的书房,走到门口听见里面静默,没人说话。心里更慌,敲了敲门,是吴秘书来开的门,说:“美琪来了,正等你呢。” 冬天室内温暖,谢美琪一路跑来,再加上心慌,脸色通红,汗从额头上沁出。她心里慌乱,站在那里有点无措。谢安胜跟谢望相对而坐,双手摊开在椅背上,两只腿叠起翘着,看她楞着,说:“把外套先脱了,脸上全是汗。” 她很惊讶,谢安胜竟然当着谢望的面对她如此关心。她心跳的厉害,脱了外套,坐在靠书桌旁边的一张木头椅子上,是她往常过来坐的位置。谢望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说:“过这边来坐。” 谢美琪迟疑坐过去,谢望和蔼的说:“后来都拍完了吗?” 谢美琪一愣,才意识到他问的是电影的拍摄情况,说:“路上那段戏拍完了,导演说素材够用。明天启程去苏梅岛取外景。”说着扫了谢安胜一眼,只见他神色自若。 谢望点了点头,说:“找你们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吴秘书,你说。” 坐在另一方的吴裕成说:“是这样,今天我陪老爷子去接见一个外宾,走的时候刚好碰到外交部那帮毛头小子聊天,说了几句安胜和美琪的闲话。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老爷子知道纯是无稽之谈,也没往心里去,是我说的,还是问清楚你们,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 他一个秘书与老板再亲近,也不敢过问老板家事,显然是谢望怀疑,才让他问的。不好直接说,故意装出委婉的样子。 谢美琪紧张,因坐在谢望旁边,又怕被看出来,心里煎熬,使出旧招,只是脚上暗暗用力,缓解一下面上神色。 谢安胜依旧闲适,好奇的说:“是什么闲话?我最近在国内少,不太了解。” 谢美琪都听说过,不信他不知道。吴裕成有点尴尬,搓了搓手,迟疑的说:“那意思是说,你和美琪的关系超出了正常的叔侄关系。” 谢安胜大笑起来,声音未免刺耳,说:“是说我跟亮亮谈恋爱?” 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谢美琪觉得心都要跳出腔子,谢望眼神严厉,吴裕成则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谢安胜收起笑声,抿了抿嘴唇,说:“文立欣说的吧,她有一年去纽约,带一堆人想住长岛的房子,那几天亮亮刚好不舒服,我就说跟她去住酒店,别打扰亮亮,她就忌恨了。平时我爱给亮亮买东西,她也要放在心里。说起来,我和她也是结冤太深,才害亮亮也受牵连。” 他与文立欣的婚姻本就是家族婚姻,他一直兴趣不大,这话未免有些怨谢望的意思。 吴裕成说:“也不全是她传出来的,也有人说你平时和美琪行为举止多有不当,送的礼物也不是很恰当,又是怎么回事。”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谢安胜叹了口气说:“亮亮自小孤独,老爷子公事繁忙,顾不上她。她小时候爱跟着我玩,在一起的时间长,打打闹闹,行动上自然容易亲密些。我们家人本来也少,关系不比其它人家那样疏远。她喜欢什么,我自然能满足她的都满足了。”他句句在理,说得任是谁也无法怀疑。何况谢望本来对谢美琪就觉亏欠,谢安胜做很多事,原是为谢美琪高兴,他也觉得应该。这么想来,外间流言实在可恶。 谢美琪听了心惊,竟一时辨不出真假,傅少杰的话无比清晰的显现出来,谢安胜做的那些事,除了一件两件,其它真的都是暧昧不明的,说是对侄女也未尝不可。而那一件两件,譬如他允许她吻他,可是他从来没有主动吻过她;他们在苏梅岛,他更是直接推开她;他在香港那次的表白,现在想起来仿佛也没有那么明确。她心里七上八下被吊起来,落不到实处,去看谢安胜,他脸上只是淡然外加一些疲倦,并无其它可以窥探的内情。 吴裕成看众人表情,知道又该他说话,他说:“传流言的人就是无聊,看不得别人亲人之间关系好。不过文小姐那边,我认为还是稍微管一下的好,要不总这样传,对谢家声誉实在有损。” 谢安胜说:“她就是精神有问题,我会跟立同说,带她去看医生。” 谢美琪也不喜欢文立欣,可是听到谢安胜这么说,还是觉得不舒服。 谢望说:“亮亮的伤也彻底好了,你还是搬回自己的院子住吧。” 谢安胜知道他还是不放心自己,点了点头,说:“好。” 谢望说:“我看亮亮工作认真也有想法,你那边多支持她。” 谢安胜说:“是。” 谢望起身回到书桌前,说:“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谢安胜起来帮谢美琪穿上外套,谢美琪有点发抖,去看他的眼睛,但是他并不与她对视,只是先出门去。 谢美琪跟上去,出了谢望的院子,外面冷风一吹,稍微清醒。她与他并排走着,都没有说话,快到他们住的院子,谢安胜停住脚步说:“我晚上还有个应酬,不跟你吃晚饭了。你赶紧去吧,外面怪冷的。”说完转身就走。 谢美琪上前,就像上午一样拉住他的袖子,他一用力就甩开了,继续往外走。她留在原地,看着他手放在大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快速的往前走,她的眼泪吧哒吧哒掉下来,几乎要冻在脸上,眼角涩疼。相隔 谢美琪一遍一遍回想着她和谢安胜的丝丝缕缕,越想心里越不确定,她与他之间隔着伦常,隔着年龄,隔着这么多年的聚少离多,隔着希园的阔大与腐朽,还隔着她不是很清楚却不愿意去追究的历史。她曾经为他的表白激动不已,以为终于得到,现在想想,一切都是那么微弱和盲目。就好像在漆黑的夜里,看到对岸一点点绿光,却以为那是整个世界。 她心里憋闷,知道这个时候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缓解。她去车库开出那辆古董跑车,上了二环,冬天的夜晚,人们早早回家,路边住宅区火柴盒子一样,一个个窗口都亮着暖黄色灯光。谢美琪将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开的飞快,发动机的声音单调而规律的重复着,没有了冒险的快感,是满满的孤独,仿佛要无限的延续下去。车子过东直门的时候,有一辆黄色法拉利迎面快速闪过,她想这个城市里孤独的人原不止她一个,想想也不见得,说不定那车里的人正迫不及待去赴情人的约会。这样思绪只是一闪而过,脑子里其实全是谢安胜今天说的那些话,他一向是善于撒谎的,像在拍卖会上给她买这辆车,她完全没有想到。 然而她并不确定每次都是惊喜,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她只顾着去爱他,去得到他,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他。譬如在这样一个夜里,他会去哪里?自然不会像她这样开着车子在马路上乱逛。实际上谢美琪上一次见他开车,还是15岁时他来接她放学,那几乎都快十年了。她生下来就认识他,可是头七年的记忆中却没有他;之后是他在英国的八年,他给她写明信片,每一张都渗透着浓浓的忧郁,可他最开始并不是那样的人;她记得他刚回来那半年,那个时候的他就像是一束阳光,直直照进她灰暗的人生,带给她各种惊喜和快乐。他那个时候还经常笑,在她面前跟在别人面前一个样,他和文立欣开玩笑,送陈茵晚礼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的难以琢磨,脸上越来越少出现笑容,神色越来越阴郁。是她在美国的那几年吧,那个时候,他们往往几个月才见一次,她发现他的变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缘由,她只是一直迫不及待想表达自己的爱意。她一点都不了解他,这让她沮丧。 她这样胡乱想着,车子又跑了半圈,发现刚才那辆黄色法拉利居然在她后面。原来真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她苦笑。但是又觉不对,那辆车是新款,速度比谢美琪这辆古董车快很多,开车的人看起来也很熟练,完全没必要落在她后面。谢美琪之前的阴影上来,难道又是文立欣?她减速上辅路,将车子停在路边。毫不意外的,那辆车也跟过来,正停在她后面。 谢美琪火气很大,推开车门向那辆车子走过去,挡风玻璃反光,窗户贴了膜,完全看不清楚驾驶位上是谁。谢美琪站在车前,敲玻璃,停了半晌,车门打开,她后撤一步,正要发作,看到那人却呆住。车上下来的正是贺聿文,他穿一件红色皮夹克,军装裤,军装靴子,与此前有很大不同。 谢美琪上次见到他还是在纽约,也是这样的冬天,她几乎快将他忘记,此刻见到他,也只有惊讶。 贺聿文先笑说:“刚才看到车就觉得是你,没想到又被我猜到。你觉不觉得很巧,每次久别重逢都是你在开车。” 谢美琪有些尴尬,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个多月了。” 谢美琪觉得没有话可接。停了一会儿,贺聿文说:“我回来才知道你出了车祸,听说你已经好了就没过去看你。”他刚才那一番轻松完全是假装,说不到两句声音里的紧张和伤感已经完全遮掩不住。 谢美琪对他也冷淡不起来,说:“你还好吗?” 贺聿文听到她问,眼神忽地茫然起来,仿佛在看着她,又仿佛在看着无限远处,他说:“我现在可以将跑车开到全速,其实没那么难。以前一直没办法,是因为总觉得你那次带我飙车是阴影,后来发现,那一样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 谢美琪心内不忍,叫:“聿文……” 贺聿文又笑了,说:“你别紧张,我不是在表白。我这次回来直接在航天部任职了,以后应该常有机会见面,我相信,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对吧?” 他们一直同属一个圈子,只要都在北京,见面机会自然不会少。谢美琪释然,说:“当然。” 贺聿文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以后见面再聊。” 谢美琪与他道别,正要往自己的车走,贺聿文从车里伸出头来叫住她,迟疑着说:“张老师他们后来又去找过你,看到别墅大门上锁,以为你躲他们。他们不知道你出了车祸。” 谢美琪站在那里,有一刹那的失神,苏华的一张脸浮现眼前,却怎么都清晰不起来,一阵冷风吹来,她反应过来说:“既然那样,也不必告诉他们了。” 贺聿文想说什么又停住,最后答道:“我知道了。”说完发动车子离去。 谢美琪没想到第二天在永胜大厦又见到贺聿文,他穿一身军装,帽子拿在手里,站在电梯口。他看到谢美琪似乎并无惊讶,说:“我跟部里领导上来开会。” 谢美琪说:“我办公室在11层。” 二人交代完毕,谢美琪主动提出带他去会议室,她想应该可以见到谢安胜。 乘电梯到了25层会议室,只有航天部和永胜的办事人员在,高层们都还没来。谢美琪不愿意就此离去,就拉着贺聿文在会议室门口聊天,讲自己正在拍的电影。贺聿文似乎很感兴趣,问这问那,两人相谈甚欢。不一会儿谢美琪听到谢安胜的声音,她向电梯通往走廊的拐口张望,只见谢安胜和永胜的其它高层陪着几个高阶军人向会议室走来。他一路与人交谈,一脸的意气风发,看到贺聿文和谢美琪并没有招呼,眼神亦没有一丝滞留,径直带着人去了会议室。贺聿文说:“美琪,我开会去了,完了去找你。” 她应了,跌跌撞撞的走向电梯。谢安胜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她几乎绝望了。原来他不过是可怜她,为了文立欣伤了她,所以心有内疚,才对她稍微好点,对她百般忍耐。他之所以在公共场合如此的不介意与她亲近,是因为当她是个孩子,是他的侄女。傅少杰说的对,她会错了意,一直都是在一厢情愿。她昏昏沉沉回到办公室,傅少杰和导演监制已经在等她开会。她看到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刚做完的第一辑海报,张辰的侧脸轮廓清晰,与那个影子重合,她心里一阵疼痛,清醒过来,调整状态,进入工作。她一定要拍完这部电影,几乎成为一种信念,无论如何,就让她做完这个白日梦。 《苏梅之约》剧组当晚飞往苏梅岛,傅少杰不用过去,来机场送机,嘱咐谢美琪说:“第一次坐民航飞机吧,要是不习惯记得跟我说,回来我安排人过去接你。” 她当然坐过民航,恰巧那次也是飞苏梅岛,她心绪烦乱,傅少杰关心的话让她差点留下泪来。 傅少杰看她今天一天情绪都不对,也来不及问仔细,只得开玩笑小声跟她说:“四叔那边我会帮你看着的,放心吧。” 她听了更觉心酸,只是一味压抑,不想让人看出来,毕竟现在是在工作。她跟傅少杰拥抱告别,上了飞机,给谢安胜打电话,通了没人接。他居然连电话都不接!飞机广播提醒关闭手机,她最后看一眼手机,摁了关机键,屏幕黑下去,她的心也跟着盲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像是杜拉斯小说里走出来的女人。”与谢安胜五分相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谢美琪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回头一看,原来是张辰。谢美琪记得自己旁边是导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换了过来。 谢美琪本来受不了这样的文艺腔,可是这个时候听到这一把声音,竟像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她笑了,说:“难道你们男生不是都把杜拉斯当黄色小说来读?” 说完才觉失言,他刚刚将她比作杜拉斯小说里的女人,这样说简直像是某种邀请。她一下子红了脸,张辰看着她认真的说:“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他演技超好,这样一句话被他说的满含着淡淡的伤感与试探般的深情,再加上与谢安胜相似的脸和声音,谢美琪无法不对他起好感,于是认真的与他攀谈起来。这一路因为有了张辰,缓解掉谢美琪的大半焦虑。张辰之前见她对自己的追求无动于衷,本来已经打算放弃,没想到现在峰回路转,更是卖力讨她开心。他们一趟飞机坐下来,已经可算熟识。到酒店分配房间时,张辰很自然的要了和谢美琪相邻的房间。 苏梅之约 剧组在苏梅岛的拍摄日程有一个星期,整个第三幕都发生在这里,从男女主角的误会到达峰值,到误会解除,二人各自坦白心迹,最后故事结束于一场美好的舞会。他们租了一间酒店的一层楼和整个沙滩来拍摄,场景大都设置在黄昏和夜晚,白天倒没什么事。 酒店自然是谢美琪和谢安胜曾经住过的那一间,她此刻重新回来这里,从在前台登记到进去房间,走的线路,房间里的摆设,院中的一草一木,远远传来的海浪声,都浸透了谢安胜的影子。她原以为能够再次回到这里,将是一趟无比甜蜜的旅程,却没想到事实竟如此酸涩。 她不让自己想太多,打起精神认真工作,谢安胜打过一次电话来,她没接着,犹豫半天还是没打回去。 张辰演戏方面自然是非常敬业,休息时间也并不粘着谢美琪,只是在她有兴趣的时候才会释放出自己的魅力来。 他们留了两晚拍最后一场戏,请来酒店乐队客串。没想到那吉他手居然认出谢美琪,用英语大声打招呼,说:“你那深情的爱人呢?” 本来拍电影现场因为要布置机位和灯光,与实际舞会场面差别很大,谢美琪也并未多想,可是此刻被人这样问出来,那晚场景开始与电影拍摄现场重合。她待不下去,跟监制导演交代几句,留下制片助理,自己回了房间。 房间冰箱里放着小瓶威士忌,她毫不犹豫打开来喝,辛辣酒精从口腔顺入肠胃,仿佛吞了一只熨斗进去熨平打结的心肠。她坐在阳台上,海浪一声一声的拍过来,整个人入了梦境,一遍一遍的给谢安胜打电话,还是没人接。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一把声音在耳边响起,说:“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她本能伸出双手,说:“谢安胜,谢安胜,抱我。” 一双手拦腰抱住她,她将手攀上来人脖颈,嘴巴沿着他脸颊去找他的嘴唇。终于找到,深深的贴上去,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之后深深的回吻她。谢美琪从未得到过一个如此深刻而又安心的吻,她呢喃着:“谢安胜,我想你,我想你。” 回答她的是更深的吻和足可点燃全身的抚摸,他将她放在床上,手在她的胸口和私密处流连。她虽然沉醉却还有一丝意识,知道这断然不会真的发生,一定是一个梦。可是她并不愿意梦醒,极力的去迎合他,她看到他的脸就在眼前,她故技重施的去吻他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那人似乎被她的行为震惊,停止所有动作。她却不耐,扭动大腿,挨蹭着一片紧实的肌肉。他很快从震惊中醒来,不管不顾的揉搓她,吮吸她,她发出快乐的呻吟,他知道自己取悦了她,于是再等不及。当她的体内被填满的那一刻,她觉得心里长久以来的空洞也同时被密实的封上,是深深的满足,她只愿沦落在这一场梦里,再不用醒来。 张辰看着眼前这一张熟睡的脸,再一次觉得她确实是杜拉斯小说里的那种女人,充满着诱惑和禁忌,使人欲罢不能。他当然听到她在叫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温柔呢喃,听不清楚,可是叫太多遍,于是知道那确实是一个“谢”字,她刚好爱上一个姓谢的男人?还是爱上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他原本可以早早离开的,从阳台过去,很简单,他就是从那里过来的,可是他不想。他不要她当这只是一个梦,他要让她知道,这一切确确实实发生过。他睁着眼睛等她醒来。 谢美琪睁开眼睛看到张辰的那一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她一开始就知道,更有可能,她从很久以前就在等着这一天。她很镇定,说:“不好意思,这是一场误会。” 张辰第一次见到一个女人在光着身子的时候还如此镇定,他竟然笑了,说:“我知道,你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一直叫他的名字。” 谢美琪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恢复如常,说:“无论你有没有听清楚,我希望你都不要再记得这个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张辰知道她是有背景的女人,这种命令的语气从她嘴里说出来无比自然,显然是说惯了的。可是他知道该怎么对付,他说:“我当然不会忘记,我想你也一定会记忆深刻。” 谢美琪当着他的面起身,再不看他一眼,说:“我洗澡去,请你离开。” 张辰起来穿衣服,自然不会再留下来,死皮赖脸的事儿他可做不出来,他从来时的阳台爬回去,对这个女人的好奇心比以前更甚。 谢美琪睡到中午,有人敲门,她去开门,意外见到傅少杰。她边往里走边说:“你怎么来了?” 傅少杰说:“四叔让我来的,今天是最后一天吧,完了你直接跟我坐永胜的飞机回去。” 谢美琪头疼,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你自己走吧,我跟大家一起走。” “美琪,四叔很担心你!是你昨天一直给他打电话吧,今天打给你又不接。”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美琪,你这是无理取闹,你知道他的日程安排从来由不得自己。” “傅少杰,我们现在是生意搭档!可是你还要帮他来管我。你当我是什么?他又当我是什么?就让我这样放下整个团队,跟你回去,被带到他面前,让他看一眼,我还完好无损。然后又被丢在一旁,他该干嘛就去干嘛。我已经不是15岁了,不会再任他摆布了。少杰,你回去,你去跟他说,我是爱他,但那并不是我该受到不公平待遇的理由。我再不会只蹲在角落里,等他来施舍。” 傅少杰也发火,说:“真的是够了,你们!我不过是打一份工,他让我传话,你也让我传话,你们当我是什么?要说你自己去说,以后你们的事,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谢美琪颓下来,说:“少杰,对不起。我心情遭透了!” 傅少杰现在后悔,当初真的不应该答应跟她做朋友,他说:“美琪,你既然爱上的是他,就应该预备要吃很多的苦。你现在这样怨气冲天,又有什么好处,不过让自己的处境更遭罢了。你该知道自己要什么;要是只要他对你好,那就大可现在就满足,他对你实在已经够好;要是想他像恋人那样爱你,就算他愿意,你也只能承受各种缺失。如果这样的状况,你还企求一个完满,美琪,我只能说你太贪心也太天真了。” 傅少杰总是透彻的,有理的,可是谢美琪不甘心,得到的永远及不上缺失的。 “少杰,你回去吧。我真的不能跟你回去,卫幕第一部电影,我不能让合作伙伴和工作人员失望。” 傅少杰叹了一口气,说:“美琪,如果你对待爱情就像对待工作这么理智,那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傅少杰请剧组的人吃了午饭,大家都觉得实在遇到好老板。出外景老板居然直接坐私人飞机来请吃饭,这样的财力和心力都让人对卫幕充满信心。他下午离开,谢美琪去送他,他拥抱她说:“你的话我会帮你说的。” 谢美琪说:“谢谢!”她从心里感激他。 当天晚上剧组杀青,谢美琪各处应酬一番就早早回到房间,将阳台门锁死,拉上窗帘沉沉睡去。张辰当晚回屋,看到旁边阳台黑漆漆的一片,觉得自己也许永远都只能被锁在外面了。 整个剧组的人一起回北京,谢美琪特意跟导演坐一起,不停聊天。她知道张辰的目光一直在跟随她,他说的对,她没办法忘记那一晚,但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决不是张辰。 谢美琪回到希园,冬天午后阳光很好,照的古老园林整个颜色也亮了起来。谢安胜那边的院子又在装修,他不是应该搬走的吗,谢美琪好奇,走过去看。工人们正在处理墙壁和天花,她不解,问这是在干嘛,有人答正在做回声和隔音处理。谢美琪当即明白,原来是在装一间放映室。可是这件屋子有他们的记忆,那一次使她激动的手戏,他竟然一点也不珍惜。可是她呢,她亦找到新的替代记忆,原来他们如此心有灵犀,谢美琪不无讽刺的想。 谢美琪在希园稍微修整一下,就叫了监制和剪辑回公司剪片。她迫切需要将时间填满,预感着一旦停下来,将意味着某种灾难。他们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多,从剪辑室里出来,每个人都觉得如坠梦中。谢美琪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外面街灯大亮,然而街上空无一人,对面办公楼亦有零星灯光,也许同样都是不想回家的人。 “想什么呢?” 谢美琪回过头来,看到张辰正走进来,手里提着一袋打包的食物,亮给她看,说:“饿了吧。” 她面无表情,说:“张辰,你的片酬我回头会按市价补给你。” 张辰笑说:“这话好像只说了半句,下面该是让我不要再缠着你,对吧?为什么不说出来,我发现你说话总是这样,看起来直接,其实是试图不动声色的控制。” 张辰这么一说,谢美琪想起来,这种说话方式其实是跟谢安胜学的,不直接发布命令,但是控制一切。 张辰看她走神,鼻子冷哼一声,说:“是不是我随便说一句话,你就能想起他?我真的很好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美琪心烦意乱,想赶紧结束这件事情,她说:“张辰,你心里应该无比清楚,那晚你不过是做了替身,我和你永远不会有可能。” 她说完这句,忽然听到办公室外面一阵响动,她知道监制和剪辑师已经走了,这个时候办公室再没有其它人。她本能的冲出室外,看到一张椅子歪倒在地上,一个黑色西装背影正消失在通往电梯的拐角处,她赶紧追上去,正看见谢安胜进了电梯,谢美琪呆站在那里,与他对视,彼此的目光里是深深的痛楚。电梯门在他们面前合上,隔断了视线,将世界分作两半,找不到可以弥合的路线。 张辰目睹这一切,他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长相,是和自己有一点像,可是与谢美琪却更相象,一看即知他们有血缘关系。他猜到事情大概,直到亲眼见到,才知道谢美琪身上独特气质的来源,他彻底死心。他知道这样的关系,将是不死不休,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爱与不爱 谢美琪没想到会在谢安胜的起居室里看到文立欣,那是他们以前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谢美琪最近几天才时常过来。自从那晚后,谢安胜一直没有回过希园,去办公室也找不到他,他是在惩罚她,从小到大,她犯错的代价就是见不到他。 文立欣穿米色的大毛衣,坐在靠窗的一个红色丝绒沙发上,整个人蜷起来,抱住自己,失掉平时的跋扈,看起来异常茫然。她说:“我跟他在这里生活四年,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这张沙发上等他回来。” 她的话让谢美琪心惊,她这几天也坐过那张沙发,希望能够听到谢安胜推门进来。她不喜欢这样的对比,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从来没有刻意的等过他,她总是能将自己的生活填满。她不知道文立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她并不打算做她的听众,转身就要出门。 “美琪,你了解他吗?”文立欣转过头看站在门口的谢美琪。 谢美琪停住脚步,这也是她最近时常问自己的问题。 不等她回答,文立欣接着说:“你不知道吧,他最不喜欢春天,北京一到春天柳絮漫天飞,他会过敏引发鼻炎。他爱吃甜食,最爱我们家餐点师傅做的一款布郎尼芝士蛋糕,小的时候在我们家,只要我想让他做什么事,就会拿那个来引诱他。他喜欢蓝色,无论是什么东西,第一眼相中的总是蓝色。他喜欢看戏,几乎看过所有的莎士比亚戏剧,最喜欢《哈姆雷特》。他有轻微强迫症,衣服头发定要工工整整才能出门,即使在屋里,也不容自己邋遢,日常用品都要常常翻新。他其实非常胆小,不喜欢开车,不喜欢骑马,坐飞机亦会紧张。” 谢美琪惊讶,这些事情她都能找到些微线索,可是并不知道的这么确切。她还想听她说,她退进屋里,在离文立欣几尺远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来。 文立欣笑起来,声音凄凉,她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对不对?你们,你和荣天娇,都爱上他的爱。只有我,是真的爱上他的人,可是他不爱我。” 谢美琪仿佛被带入到一个情境,忘记她和文立欣的尴尬关系,咬了咬嘴唇说:“他也不爱我。” 文立欣大笑起来:“他不爱你?他爱死你。他这个人一向胆小谨慎,却总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十几年前是爱上仇人的女儿,现在是爱上自己的侄女。” “你怎么知道?”谢美琪觉得自己很卑鄙,很残忍,居然会向文立欣问出这种问题,在她刚刚结束那满含深情的诉说之后。 文立欣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残忍,她愿意在此刻说出所有的事情,即使对象是谢美琪也没有关系。她说:“最开始,我只知道他疼爱你。你自小没有父母,他对你好当然是应该的。可是后来发现,他不愿意我和你见面。我们结婚你回来观礼,我几次三番跟他说带你出来,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将要是你的小婶婶,跟他一样疼爱你,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他却阻拦。连我想送你礼物,都被他用各种借口推托。” “结婚之后,有天晚上,他梦里叫着什么,满头大汗醒来,我问他梦到什么,他不说,只是疯狂的要我。我很开心,觉得能够这样陪着他,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那样的事情却越来越多,他半夜醒来,和我做爱,动作比平时深情温柔。” “我一直不知道他梦里叫的是什么,后来就故意不睡,终于听清楚,他叫亮亮。” 谢美琪只觉面红耳赤,心口跳动难以自持,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心酸。 “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他叫的是你,那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可是我骗不了自己,他每次从纽约回来总是特别高兴;时常都会一个人去你们住的院子坐坐;我说要去纽约看你,他也不许;记得那次吗,我自己闯过去,被他赶回酒店,我跟他大吵一架,不小心说出他的心事,他就从此同我分居。我开始非常愤怒,找到机会就对他恶言恶语,出言讽刺,他就越发躲着我。甚至人在北京,也不回家,我见不到他,非常想念,于是开车跟踪他。你猜我看到什么?” 文立欣讲的很投入,这么问的时候还饶有兴致的看着谢美琪。谢美琪忽然想离开,她预感这场交谈的结果,后悔的将是自己。可是她没有动,对谢安胜的好奇胜过一切。 文立欣笑了,不同于之前的凄凉,是讽刺的,她说:“我看到他跟一个女模特约会,那女的长的七成像你。” 这下连谢美琪都觉得讽刺起来,她和谢安胜居然在做同样的事情!她不禁苦笑,到了此刻,她才有一点觉得,他们的爱其实是扭曲的。 文立欣很奇怪:“你笑什么?” 谢美琪当然不会对文立欣诉说,她说:“他现在还和那女的在一起?”如果那样,也许他们之间可以扯平。 “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将你保护的可真好。” 谢美琪不说话。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没几天就分手了。我也很奇怪,还以为他受不了良心谴责,定是要保持对爱情的忠贞。后来发现,原来是他胆小。” 谢美琪没有听明白,不知道“胆小”是什么意思,可是如果文立欣不说,她也不会再问。 “我后来竟然有一点同情他,我想他终于知道,这辈子是没办法和你在一起的。所以我试图对他好,希望他回心转意,他对我态度也真的有所转变,我跟他说想要一个孩子,我想有了孩子也许他会快乐起来。可是他却断然拒绝,无论我怎么哀求,他都不同意,再次同我分居。我彻底绝望了,终于知道这一辈子都无法得到他的爱,我不想再同他耗了,于是提出离婚。” 后来的事情谢美琪当然都很清楚,可是她还是有疑问,她想知道谢安胜跟那个女模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文立欣已经不打算再说下去,她从沙发上起来,穿上外套,说:“我跟他们说回来拿一些以前的东西,他们才让我进来。”她环顾了一下周围,说:“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留在这里,本来以为留了一颗心,现在发现,我其实早就没心了。” 她语气麻木,可是话语却是深深的绝望。谢美琪心里不安,也许是怕最后会同她一样的下场。可是她对自己说,不会的,她和文立欣不是一样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再坐在那张沙发上,等谢安胜回来。 要到除夕,谢安胜人才出现在希园。放映室已经装好,谢美琪将剪好的样片带回来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安胜出现在后面,屏幕上是《苏梅之约》最后一幕,张辰的侧面剪影同谢安胜像足九成。谢美琪只是有一瞬的失神,镜头一跳,她又回到工作状态,思考着剪辑方面是否还可以再有改进。 不等电影完,谢安胜说:“过年还工作?” 谢美琪回头看见谢安胜站在后排座椅中间,屏幕上的光反射过去,脸上忽明忽暗,捉不住他的一丝表情。她想起文立欣说的那些话,他是爱她的。那么,是她伤害了他。她让人将放映机关上,不能再让张辰的脸出现在谢安胜的眼前。 随着屏幕暗下去,放映室的灯光大开,谢美琪向谢安胜走过去,他站在那里笑着看她,就像之前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过。 外面下着雪,她抱着他的胳膊,他撑着一把黑伞,他们在希园里漫步。园子里地面上屋顶上,都积了半厚的雪,漫天的白色祛除了陈旧与腐朽,空气里是冰冷新鲜的味道。 谢美琪说:“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下雪的时候你陪我堆雪人。” 谢安胜说:“什么时候说过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第一年去波士顿,圣诞节你去看我,刚好那天也在下雪,你就给我讲了堆雪人的故事。” “是吗,不记得了,都多少年了。你总记得这些小事。” 谢美琪本来想提议堆雪人,听他这么说,也只有罢了。两个人走到小花园,有几株腊梅盛开,香气溢满整个园子,沁人心脾。谢美琪从伞下跑开,伸手去折梅枝,雪片落在脸上,化成水滴,雪面反射的白光照映着,晶莹剔透。谢安胜站的离她很近,伸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撑伞,低头在她唇上印下淡淡一吻。谢美琪整个人顿住,心里是喜欢的,他第一次主动吻她,很想热烈的回应,可是知道是在希园,不可以。她笑起来,挣开他的手,多折了几支腊梅,兴致高昂的说:“一会儿拿去让人插起来,也送几支到你屋里,满屋子都是香的。”这味道提醒他们记得,此刻的美好,她心里这么想。 她简直想在这雪地里跳起舞来,忽然看到西南角那颗玉兰花树。她惦记出车祸之前想起的核桃的事儿来,拉着谢安胜过去,说:“你记得吗?你说的那两颗核桃,是在这颗树下,等雪化了,让人来挖。” 谢安胜看着那树,沉思一刻,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应该早就没了。”说着拉谢美琪往园门口走,说:“出来久了,该冷了,回去吧。” 谢美琪这才想起来,他不爱她说小时候的事儿。他们在这一点上总是矛盾的,在她独自生活的那些年里,这些记忆是她唯一的陪伴,是深入她骨髓的东西,她渴望有人分享,可是他却愿她永远不再提起。 与虎谋皮 《苏梅之约》最终定档情人节,全是傅少杰的功劳,这么热的档期,若非他全心全力下手抢,定然不会这么顺利。首映前的宣传期也是他动用了各界媒体关系,做的铺天盖地,齐琪和张辰的侧影巨幅海报挂的满大街都是。 情人节当天早上,电影首场数据出来,居然很不错,虽然要看到整天数据才能下结论,可是傅少杰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说:“这只是第一步,之后我们不仅要制作,还要发行,开电影院,做放映。”卫幕一干人等信心十足,不去过情人节,大清早起全都耗在公司等数据。听到傅少杰这么说,更是兴致高昂。 只有谢美琪没心思,电影上映了,她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倒成了一件身外之物。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家里请了西点师傅,她要学做布郎尼蛋糕。她要走,公司的人不放,说我们都不过情人节,你是老板,更要以身作则。 傅少杰说:“谁说我们不过情人节,我们在公司过。现在去买花和酒还有蛋糕,音乐放起来,把你们的男朋友女朋友都叫过来,我们要与最亲爱的人一起庆祝票房大卖。”他一番话挑动起大家热情,再没人管谢美琪,她与傅少杰交换眼色,乘机溜回家。 谢美琪只记得小时候进过厨房,谢安平热爱各种美食,有时候甚至不惜自己炮制,自然会带上小美琪。不过那已经是很模糊的记忆,谢美琪这会儿只觉忙乱。还好,请来的师傅耐心比较好,几乎手把手的教,忙到下午两三点钟,终于做了一个看上去稍微像样的蛋糕出来。 她精心的用盒子包了,给谢安胜打电话知道他下午会在办公室,放下心来。换了件衣裳,正准备出门。陈茵却来了,她看上去很着急,说:“美琪,请你救救立欣。” 谢美琪拎着蛋糕,一头雾水,问:“我救她?她怎么了?” 陈茵看到她手里的蛋糕,说:“你准备去找安胜?” 谢美琪红了脸,她现在很少跟陈茵说起谢安胜的事儿,不知道她知道多少,只得答:“是。” 陈茵说:“那刚好,你跟他说,让他放了立欣,好不好?” 谢美琪一下变了脸色,说:“你说什么?关谢安胜什么事儿?” 陈茵更是惊诧,既而明了,说:“原来你不知道。我早该想到,他不会让你知道的。美琪,他们要把文立欣送去精神病疗养院。” 谢美琪心惊,说:“我上个月还见过她,她很正常,为什么要送疗养院?是谁要送她去?” 陈茵痛心疾首,说:“是安胜和立同,他们商量好,送立欣去疗养院。” 谢美琪将手里蛋糕放下,跟陈茵坐下,说:“陈老师,你从头到尾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同最近给立欣请了医生,那医生说立欣精神不正常,立同就跟家里说不如送她去疗养院。我不明白怎么回事,立欣虽然脾气坏,可是精神绝对没问题,反复的问立同,他开始不肯告诉我。是我带耳东回了娘家住,他才肯说,原来是他跟谢安胜商量好的,因为谢安胜不想再听到她在外面说你们的流言。”陈茵说的声音发抖。 谢美琪一颗心沉下来,问:“立同叔叔为什么愿意?文立欣是他亲妹妹。” 陈茵攥紧双手再松开,双眼无神,说:“他马上调任京职,需要谢家在军中的势力。” 谢美琪觉得整个胸口被堵上,难受的要命,文立欣那晚落寞背影浮现,她应该早就知道的吧,所以她说自己已经没有心了。 “文立欣为什么要受他们摆布?她难道不能自己做主?” “美琪,我跟立欣谈过,她已经死心了。她没想到会被自己爱的人和亲身哥哥这么对待,她什么都不想做,也许还想等着他们幡然悔悟。她太傻了。” 谢美琪说:“我现在就去找谢安胜。”说着就冲出去,想想又回来把蛋糕带上。 谢安胜见到她,笑说:“手里拿的什么?” 谢美琪看着他一张脸,仿佛从来都不曾真的认识过这个人,她说:“布朗尼蛋糕,文立欣说你最爱吃这个。” 谢安胜变了脸色,说:“她又来找你?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美琪心痛,看着谢安胜说:“你为什么这么怕她,她不过是一个爱你的女人。” 谢安胜避开她的眼睛,说:“你想说什么?” “陈茵来找过我了,你跟立同叔叔打算送她去精神病疗养院。可她是一个正常人,去到那里,生不如死。” “你别忘了,她差点害死你。”谢安胜声音冷酷。 这是谢安胜的逻辑,谢美琪无言以对,跌坐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谢安胜过来,坐在她旁边将蛋糕打开,笑说:“是你亲手做的吗?我可从来没见你进过厨房。” 谢美琪发现他一瞬间像变了一张脸,更加难以辨认,她说:“文立欣知道你柳絮过敏,喜欢布朗尼,喜欢莎士比亚,不喜欢开车,念念不忘你们的过去;谢安胜,她爱你。” 谢安胜手一推,将蛋糕打翻在地,坐回自己的办公椅,拿纸巾擦手。再不看谢美琪,说:“我听说少杰他们在下面开party,你也去玩吧。” 谢美琪觉得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他总是这样,彻底的要控制别人。可是她不会就这样被他控制,她走到他面前,逼他与她对视,她说:“你们毕竟在一起生活过四年,谢安胜,你对她,至少应该有一点点同情。” 谢安胜看着谢美琪,眼神里是愤怒和冷漠,他站起来,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难道没有过一刻,你也想她死?” 谢美琪想起那次文立欣闯长岛,她当时心里想的是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文立欣这个人多好。她被谢安胜那样冷酷的盯着,一颗眼泪从左边眼角流下来,滴到腮边,沾在他手上。他放开她,坐回椅子。他不会听她说,为着张辰的事儿,他还在恨她。 她站在那里,全身发抖,蹲下身去,伸手去抱谢安胜双腿,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总是这样,她被他伤害,却只能回他这里找温暖。谢安胜低身,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他在她耳边压抑的说:“我只是不想失去你,难道你不明白吗?” 谢美琪明白,所以觉得更冷,她做垂死挣扎,说:“可是她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她只是传些闲话,让她不要说难道不行吗?” “只有让她去疗养院,人们才会明白,她之前说的都是疯话。” “谢安胜,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大不了,我们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她说着就要去亲吻他。 他躲开,说:“不,没有那样的地方。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的,你要相信我。” 文立欣没错,她是了解谢安胜的,他确实是胆小,为了掩盖对自己不利的流言,不惜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以前谢美琪觉得自己是饮鸩止渴,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在与虎谋皮。她的心像是被冻住,越贴近他,冻的越严实。 陈茵还等在屋里,看到谢美琪一脸死灰的回来,知道事情无望,只觉心寒如冰,匆匆走了。 谢美琪忽然很想见苏华,她想起小时候,到冬天,苏华会织厚厚的毛衣给她穿。她仿佛感受到那毛衣的温暖,只觉一刻也不能等,即刻买了当天的机票,谁也没告诉,身上带了证件和钱直接奔赴机场。飞机飞了14个钟头,到了旧金山,正是黄昏,依然还是情人节,机场到处是拥抱的恋人。谢美琪租了辆车,直接向张家开去。她将车子开到那个篱笆边种有玫瑰的房子,玫瑰现在还没开,可是周围树木葱茏,修剪整齐,比起北京,这里现在正是春天。谢美琪迟疑一刻,没有下车,只是将车远远的停着,坐在车里看那房子亮起灯光,透过窗户,看到有两个身影在里面来回移动。她看到他们吃饭,看电视,聊天。直到深夜,屋里的灯关掉,窗户漆黑一片,再也看不到屋内任何东西。 她开车回机场,坐在候机大厅等下一班回北京的飞机。打开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进来,有谢安胜,有傅少杰。还有短信,谢安胜问:“你在哪里?” 傅少杰发的是:“首日票房告捷,美琪,我们成功了!快回来庆祝。” 一会儿电话打进来,谢美琪接起来,是谢安胜的声音说:“是在你母亲那里?别走开,我让人去接你。” “不用了,我要上飞机了。明天下午到北京。”说完将手机挂掉。 谢美琪下了飞机直接被谢家的车子从停机坪接走,她回到希园倒头就睡。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看到谢安胜坐在床前,她以为他会发火,可是他没有。他穿着蓝色套头毛衣,让谢美琪想起她大腿骨折,躺在床上的那段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去了,是那么粘稠,又那么迅疾,伸出手去捞,留下的也只有一点点。 他用手抚着她的额头说:“见着她了吗?”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说:“我让人把她找回来好吗?” 她忽然坐起来,说:“不要!” 谢安胜坐到床上,将她抱住,说:“答应我,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 谢美琪点了点头,下巴磕在他肩膀上,他感觉到了,将她抱的更紧。这个时候听见敲门声,谢安胜放开她说:“进来。” 陈阿姨端着清粥点心和小菜进来,谢美琪觉得奇怪,陈阿姨进她的房间从来都不需要敲门的。她看向谢安胜,谢安胜点了点头,原来是他吩咐。谢美琪想,难道文立欣不在了,他们就真的可以在一起了吗?猎场意外 《苏梅之约》最终大卖,在永胜26层办公室,谢安胜当着傅少杰和谢美琪的面说:“你们这次干的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傅少杰当即提要求,说:“虽然卖的不错,可是电影院分去大半,实在不甘心。我想卫幕应该有自己的院线。” 谢安胜说:“那没问题,你尽管放手去做,永胜支持你。亮亮呢,有什么想法?” 谢美琪心事重重,她几天前去看文立欣,文立欣拒绝见她。她马上要被送往疗养院,而谢美琪无能为力,她不能为了文立欣跟谢安胜决裂。她看不起自己。 谢安胜见她不说话,并没有追问,对傅少杰说:“你们这大半年为了这电影,也实在是辛苦了。刚好最近我有个朋友在江西开了一家狩猎场,邀请我过去玩,不如把你们剧组的主创一起带上,也算是我帮你们庆功了。” 傅少杰一听,兴趣很大,说没有问题,又跟谢美琪说:“美琪,你也打起精神来,四叔这是帮我们笼络人才呢,你作为老板,这样场合正该好好发挥魅力。” 谢美琪勉强一笑。等他们从谢安胜办公室离开,傅少杰说:“美琪,你这是怎么了?” 谢美琪说:“少杰,你听说文立欣的事儿了吗?” 傅少杰不语。 “你也知道是不是?少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少杰干脆说:“美琪,这跟你没关系。我不明白文立欣为什么不反抗,她不是没有能力。只要她态度软下来,哄好文家,然后再找个机会出国,在哪里都能活的好好的。” “她已经死心了。” “那是她自己傻,怨不得别人。美琪,你千万别犯傻,人活一世,自己要为自己想。为了别人来惩罚自己,是最得不偿失的。” 傅少杰是无敌的,可是谢美琪依然觉得难过。 谢安胜傅少杰谢美琪三人乘坐永胜飞机先到狩猎场,剧组其它成员随后到。 猎场主人当晚举行晚宴,欢迎谢安胜一干人等,亦请了许多当地的新贵旧族来作陪。谢安胜穿黑色西装银色暗纹衬衣配黑色领结,依然戴那对银质方形袖扣;谢美琪穿黑色丝质礼服,搭一条钻石项链,标志性的短发后梳,妆容精致。二人同时出现在宴会大厅,照例引起一阵轰动。寒暄的人群围上来,谢安胜一通应酬。谢美琪兴味索然,端一杯香槟自己去了阳台。 这栋房子是民国建筑,仿罗马建筑风格,原本属于一个南洋华商,现在被这猎场主人买下,重新修葺,特地用来招待贵宾。房子坐落在半山腰,周围修了花园和泳池,这个时候俱是灯火通明,车子从门口主路一直停到外面盘山路,绵延老长。谢美琪趴在阳台上,抬头看天,天空繁星密布,完全是另外一幅清明世界,她试图去辨认北天星座。 “你今晚很美。”声音响起时吓了谢美琪一跳。 张辰也穿黑西装白衬衣,拍戏时剪短的头发还没长,这样看来和谢安胜倒并不怎么像。他背靠在阳台上看她,谢美琪站直身体,说:“你怎么来了?” 张辰苦笑,说:“这么不欢迎我?是傅总亲自邀请,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 谢美琪这一阵子心事重重,出来的事情都是傅少杰在安排,她毫不知情。她差不多已经快忘记张辰这个人,现在看他出现在这里,只觉说不出的怪异。 “美琪,这位就是男主角吧?”谢安胜不知道何时出现,很自然的站在谢美琪旁边。 谢美琪回头见他,一阵慌乱,只得硬着头皮介绍:“小叔,这位是张辰。张辰,这是我小叔。” 张辰那晚见过谢安胜,当然早就认出他来,可是不知道他们是叔侄关系,他当时觉得他们可能是堂兄妹。 谢安胜伸出手说:“张先生,你好。谢安胜。” 张辰更觉心惊,没错,谢美琪当晚一直叫的就是这个名字。他这个时候才觉害怕,这一帮人,这一种关系,他是惹不起的。他战战兢兢伸出手去,谢安胜轻轻握了他的手,充满着傲慢与不屑,张辰被巨大压力压的喘不过气来。他只想逃开,说:“不好意思,二位慢聊,我先失陪。” 谢安胜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说:“明天的狩猎,请张先生也务必到场,我已让人为你备了马和枪,咱们到时候好好玩一场。” 张辰胡乱答应着离开。谢美琪当即说:“是你叫他来?故意让我难堪?” 谢安胜生气,说:“你现在倒是出息了,无论什么情况,都能理直气壮。” 谢美琪觉得心痛,她最近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与他争吵越来约多,已经很难享受与他的相处。她说:“我累了,先回房了。” 说完就往楼梯口走,谢安胜没有拦她,如常在宴会厅招呼。 第二天一早,谢安胜陪谢美琪吃早饭。这栋房子只住了他们叔侄和傅少杰,其它人都住在离这儿不远的饭店。傅少杰喜欢骑马,平时在北京难得有这么大场地,一早就迫不及待去了猎场。 谢美琪早起游完泳,这个时候坐在餐桌前,头发还是湿的。 谢安胜柔声说:“怎么不吹干再出来?” 谢美琪怕他等急了,所以没吹头发就出来,对着他却并不想解释。 餐桌摆在露台上,南方正是阳春天气,远远的能看到山涧小溪流水,山上树木茂盛,山坡上的一片红茶花这个时候开的艳丽,正是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山中微风拂面,带着植物清香,谢美琪心思渐活,说:“除了北京,哪里都有好景致。” 谢安胜说:“你要是喜欢,我们在这里多待几天。” 谢美琪说:“你听过那个典故吧,说有一个樵夫进山砍柴,见到两个神仙在对弈,看的忘了时间,回头看太阳下山,拿着斧子准备回家,才发现斧子已经烂了,回到家里,也是物是人非。” 谢安胜很享受听她这么说话,轻松闲适,没有平时的棱棱角角,仿佛真的可以一眼千年。他笑说:“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 谢美琪说:“我小时候读来,觉得好羡慕,居然可以那么快物是人非,一切都能重头来过。” 她并未多想,不过随口一说,谢安胜却动容,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炙热浓烈,说:“等我们这次回去,也重头来过,好不好?” 谢美琪当他示弱,心软下来,想着这些年对他的念想,无论如何,舍弃不下。于是暗暗决定要忘记文立欣,与他好好相处。她回握他的手,点了点头。 他们吃完早饭,启程准备去猎场,谢美琪不爱骑马,射击技术也一般,对狩猎并无兴趣。她笑说:“我不去了,你去玩吧。我一会儿去山里转转,看能不能遇到神仙下棋。” 谢安胜说:“你不去也好。不过要真的遇到神仙,也要惦记着我,早点回来,要是错过时间,回来见不到我,可没处找去。” 谢美琪对着他一笑,表情温柔妩媚,难以尽说。谢安胜说不出的喜欢,只想抓住她,这一辈子都不放手。 谢美琪一个人去了那个开满红山茶的山坡,碗口大的花朵伫立在枝头,遥遥欲坠,有一种坚毅的风情。她站在花丛里,遥望早上他们吃饭的露台,觉得一切都重新有了希望。他们可以就这么一直相处下去,享受着生活赐予的各种美好。 她让陪同的人回去拿铲子和塑料袋,自己亲手挖了一株茶花,带上新鲜的土壤,装在袋子里,带回住处。让人找来一个花盆,将花移植进去,土壤填好,浇上水,放在露台避阴处,想着回北京的时候可以带上。 她忙完这些,吃了午饭,回房午休,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一阵嘈乱。她起来,想去看个究竟,刚打开房门,看到傅少杰穿一身米色猎装,慌慌忙忙的上楼来。谢美琪问:“怎么了?” 傅少杰看到她说:“美琪,张辰出事了,随从追赶猎物,误射了他,伤势不明。亏得我们有飞机,这会儿正送他去医院。我得赶过去。” 谢美琪觉得突然,说:“我跟你一起去。” 谢安胜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说:“你去干什么?又帮不上忙。让少杰去处理。” 傅少杰说:“美琪,四叔说的有理。我去就行了,有消息再通知你们。” 谢美琪站在楼上看谢安胜,他穿着军绿色猎装,靴子上都是泥水,在楼下换了鞋,正上楼来,吩咐人准备洗澡水。 她想到他昨晚对张辰说的话,疑心重重的看着他,碍于有人在场,不好开口。 谢安胜面色并无慌张,说:“别站着了,去换身衣裳吧,一会儿有人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绝口不提张辰,说完就进了房间。 谢美琪换了衣裳在楼下等谢安胜,不一会儿他也出来,穿黑色西服套装,白衬衣领口散着,没扎领带。谢美琪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猎场主人就带着几个警察过来了。猎场主人向为首的一个警察介绍说:“这是四少,这是美琪小姐。” 谢安胜说:“安局长,你好。” 原来此人是当地公安局的局长,因为张辰出事时,谢安胜也在场,就决定亲自上门来录口供。猎场主人已经跟他说了谢安胜来历,能够见到谢安胜对他来说已经算是荣幸,录口供不过是例行公事。 谢安胜说了当时状况,他与随从一起追赶一只狐狸,纵马入了密林,与随从走散,忽然听到一声枪响,然后是人的叫声。他赶紧骑马向枪声来处找,看到张辰已经跌落马下,背部中枪。他不及追究枪声来源,就赶紧发了信号求救,之后便是他的随从出现,说是自己看到影子,以为是狐狸,于是开枪,误伤了张辰。 谢美琪听的胆战心惊,不可置信的看着谢安胜。谢安胜对着安局长说:“真是太不幸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切还请安局长公事公办,需要走什么程序尽管告诉我。” 安局长说:“相信只是一个意外,四少也是无辜受累。需要安某做什么,也请尽管说。” 双方又客套一番,谢安胜送人出去。狼狈为奸 谢安胜回屋,看到谢美琪正叫来张叔,准备出门。他说:“要去哪里?” 谢美琪不看他,直直的往外走,说:“去医院。” 谢安胜伸手拦住她,说:“不准去。” 谢美琪推开他的手,大步往门口走。谢安胜一把捞住她,将她整个人拖回来。谢美琪力气没他大,也不再是15岁,无法与他胡搅蛮缠。她只能说:“放开我!” 谢安胜一路将她拖回楼上自己的屋子,一把将她甩在沙发上,说:“是要一辈子都这么任性吗?” 谢美琪从沙发上坐起来,冷冷的看着他说:“我去看看他会不会死,免得你做了杀人凶手。” 谢安胜有备而来,如何怕她这话,他说:“你放心好了,他不会死,顶多只是瘫痪。” “是你亲自动的手吗?” “是。” 谢美琪心寒,只觉说话艰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爷爷一句话,你就对我不闻不问,我伤心难过,喝醉了酒,他不过是误闯。” 谢安胜听她真的说起这事儿,怒火难抑,咬牙说:“是你不信任我,老爷子既然问了,就是起了疑心,我不处理好,等他消了疑心,难道要等着看他将你送走,以后再也无法相见?你不是让少杰问我当你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从此以后,我只当你是我的女人,这不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既然如此,你就得承受代价。你做的事情让我妒火中烧,这就是结果!” 谢美琪摇头,说:“你不是嫉妒,你只是想控制我。一直以来,你对我忽冷忽热,阴晴不定,不过是想让我对你死心塌地,现在又做出这样可怕的事,不过是为了可以像摆布文立欣那样摆布我。” 谢安胜想不到她居然是这样的心思,心里气极,转身出门,将她留在屋里。 谢美琪坐在沙发上,外面山谷里传来鸟儿叫声。她心里难过,想起早上他们还是温情脉脉,现在竟然到了这步田地。她从15岁起就渴望着他,只要还能见到他,就觉得满足,即使他结了婚,她也觉得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而他们因着血缘关系,总是会在一起的。可是现在,他的态度开始转变,她却时时都觉得,下一刻就要失去他。她像是一个在悬崖边走路的人,一不小心就被逼到绝境,粉身碎骨的危险时刻相随。 她不知道一个人在沙发上待了多久,谢安胜进来,将她抱住,怀抱是温暖的。他们一次次上演这一幕,不知道到最后,是她不再等,还是他不再来。 谢安胜说:“你和文立欣不一样,我是爱你的。” 谢美琪每每做梦听到他说这句话,醒来不免怅惘。现在真的听到,他的温热气息还围绕在她脸颊,尽管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心还是狠狠跳动。谢安胜抱着她,感觉到她的心跳,是安慰的,他低声说:“最开始我只是想让你开心,所以给你办生日舞会,送你礼物;后来变成害怕你伤心,要跟文立欣结婚,都不敢亲自告诉你;婚礼上,看你那么苦苦忍痛,我是恨自己的;你跟贺聿文交往,我一边希望你们好,一边又暗暗嫉妒;等到你出了车祸,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如果你真的出了事,我恐怕也活不成了;我们从苏梅岛回来,你留在香港不回家,我真的怕你就此不再理我。亮亮,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你明白吗?” 谢美琪回抱他说:“你不会失去我的,我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我们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好吗?”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张辰是个演员,随时都有可能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我不能不给他一个教训。” “那文立欣呢?放过她好不好?她只是爱你,才会那样怨恨。” 谢安胜放开她,过一会儿说:“上午去山里了吗?” 谢美琪心酸难忍,知道无论如何不能令他改变主意,可是他刚刚的表白又让她激动。她处于矛盾之中,左右为难,这段关系每每让她有沉沦的感觉,现在才发现,这沉沦永远都到不了底,也许最后,他们要一起下地狱。她重新抱住他,不再说话,愿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他们永远互相拥有,不会失去。 傅少杰晚上回来,说张辰伤了脊椎,面临瘫痪,已经通知他在台湾的家人,明天可能就会来接回他,谢安胜的随从愿意承担一切赔偿。谢安胜听了只是很淡的点了点头,谢美琪却面如死灰。 谢美琪第二天起了大早,终究让傅少杰带她去了医院。她问傅少杰:“你知道事发的具体情况吗?” 傅少杰说:“我跟他们不在一起,知道的都是听四叔随从说的。” “那张辰有说什么吗?” “我离开时,他还没有醒过来。美琪,你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 “美琪,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人要为自己考虑。” 谢美琪觉得傅少杰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她。他们到了医院,才发现张辰已经被他家人接走。谢美琪毫不怀疑,这也是谢安胜安排的。 他们重新回到别墅,谢安胜穿着晨衣,在露台上修剪谢美琪昨天带回来的那株茶花。见他们回来,只说:“去换件衣服,过来吃早饭吧。” 早饭依旧摆在露台上,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景色,却果然已经是物是人非,只是还不够重新来过。 傅少杰匆匆吃了几口说:“四叔,我先回北京了。还需要应付媒体。” 谢安胜说:“去吧,让飞机先带你回去,过两天再来接我们。” 傅少杰要走,谢美琪说:“我也要回去。” 谢安胜柔声说:“你昨天不是还说这里景色好,想多住两天。” 傅少杰也说:“是啊,美琪,你跟四叔难得出来,别为这事儿搅了兴致。” 谢美琪看了傅少杰一眼,这才发现,他始终先是谢安胜的下属,其次才是她的朋友。她兴味索然,不再坚持。在这里和在希园,又有什么不同。 傅少杰离开,只剩下了谢美琪和谢安胜。 谢安胜说:“今天我陪你去爬山好不好?” 谢美琪看着他说:“今天我想到另外一个典故,一只狼和一只狈……” 谢安胜厉声说:“够了!你想说什么?我跟少杰狼狈为奸?” 谢美琪一字一句答:“不对,是我跟你,狼狈为奸。我引诱张辰跟我上床,然后你来废了他。” 谢安胜怒不可遏,他以为昨天事情已经过去,没想到她竟然卷土重来。他过去,故技重施的捏住她的下巴,与她逼视,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最好清楚:你没得选,我不再是那个纵容你的小叔叔,我现在是你的男人。” 谢美琪冷笑说:“所以呢,我要取悦你吗?你想让我怎样?百依百顺还是宛转承欢?” 谢安胜看着她,表情痛苦,颤抖着放下手来。谢美琪仰头看着他,没有动,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们都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刺扎进自己的心也扎进对方的心。是怎么到了这一步,他们非要这样互相伤害。 谢美琪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谢安胜不忍,手撑在椅子两侧,低头去亲吻她的眼睛,细细啄掉她眼睑下的泪珠,温柔而深情。谢美琪整个身体软下来,搂住他的脖子,更深一步的索吻。她想,他们果然是狼和狈,不过她认了。 谢安胜拦腰抱起谢美琪穿过客厅,往楼上卧室去,屋内佣人早不知去向。他一脚踢开卧室的门,进到屋里,又用脚将门踢上。谢美琪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头在他的颈窝处微蹭,嘴唇贴着他脖子上裸&露的肌肤一点一点吮吸。他抱着着她一起在床上躺下,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去亲吻她的嘴唇,彼此的舌头在对方口腔出入,挑着腹部的火一丝一丝的串上来。他一只手抓着她的头发,另外一只手去脱她的衣服,她穿一件黑色连衣裙,很容易被剥下来。他第一次见到她的身体,是健美的,充满野性,他微微颤抖着去亲她的腹部,一点点的往下。谢美琪整个身体拱起,粗重的喘着气,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双手抓着床单试图抑制身体的颤抖,是从未有过的快感,曾经所有的一切抵不上此刻一秒。 他的嘴唇在她的私密处停下,重新往上,将她的胸衣推开,去吮吸胸前两点。她双手抱住他的头,五指在他发间挣动,嘴里发出细细呻&吟。他似乎被她呻&吟声噬咬,难以忍受,将她的身体往下拖,用双唇堵住她的呻&吟。她努力拾回一点力气,去褪他的上衣,他只穿了单件晨衣,褪掉上衣,露出坚实上身。她翻身在上,一样去吻他胸前两点,他深吸一口气,喉咙处断断续续发出克制声息。她嘴唇往下,却被他按住,重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只腿分开她的双腿,一只手向自己下身探去,似乎是刚碰到的那一刻,整个人脸色忽然冷下来,停止所有动作,颓唐的从她身上下来,退到床的一角,紧紧蜷缩起来。 谢美琪不解的看着他,回想着刚才的一切,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想起文立欣说的他跟那个女模特的事。原来他要不了她,甚至对着与她相象的脸都不行。谢美琪是绝望的,上天以最原始的方法惩罚他们,他们始终无法完整的得到自己所爱。 谢美琪爬过去抱谢安胜,他一把将她甩开。他太过渴望拥有她,几乎忘记自己心魔,此刻猝不及防,所受难堪与打击让他失去斗志。他避开她穿上衣服径直出门,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血缘之殇 谢美琪一个人待在那里,周围还残留着刚才的浓烈气息,室内窗帘封的严实,只从接口处透出一点点的微光,照射桌面上的一个什么物件,反射出来的光正好落在她的眼窝处。她抬头去看桌子上的东西,觉得异常熟悉,走过去看原来是她送给谢安胜的那对袖扣,银质扣面光滑铮亮,显然是因为时常佩戴的缘故。 她想起当初去片场打工,三四点钟起拍早戏,到了片场人晕晕乎乎,好不容易等到天稍亮,去附近的星巴克排队给自己和制片大人买咖啡,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被早起溜狗的老太太撞倒,咖啡溅在身上,留下一串暗黄污渍,不及多想,赶紧回去排队再买两杯。想着可以送谢安胜一份自己赚钱买来的礼物,心里一丝埋怨也无。她如此默默爱他多年,即使与他针锋相对,也无法再忍受他的冷落。 谢美琪最终在别墅地下室的枪房找到谢安胜,他还穿着那件银色缎面晨衣,正在安装一把拆开的猎枪。看到谢美琪进来,手上没停,说:“我没当过兵,骑马射击全都是三哥教我的,我其实一直都不算喜欢。可是昨天,我却骑着马,用这杆枪”他说着将装好的枪举起来,对着谢美琪的方向比了比,又放下,继续说:“准确无误的射中张辰的后脊,事实上,我开始对准的是他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事到临头,我却手软了。亮亮,你猜,如果三哥活着,他会不会也这么对我?” 谢美琪并不同情,毫不客气的说:“谢安胜,你一直都是个胆小鬼。” 她的话并没有激怒谢安胜,他重新去拆那把枪,将枪管卸下,继续说:“如果三哥活着,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儿是不是?你不过是想找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我恰好在那里,就成了你的最好选择。你那么爱说小时候,不过是想从我这儿找到缺失的童年,不是吗?可是你高看了我,到头来,我做不了你的父亲,也做不了你的男人。” 谢美琪看他想撇开自己,颤声说:“可是你刚说过你爱我。” 谢安胜开始神经质的装那把枪,说:“你觉得我有多爱你?我将文立欣送去精神病院,将张辰打残,你觉得我是为爱你做了这许多可怕的事?其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事实上,我生活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文立同为了区区官位,对自己的亲妹妹都毫不同情,你以为这是什么?总有一天,你会看透这一切,然后迫不及待的离开我。” 谢美琪从壁柜里拿出一把枪,装上子弹,上膛,将枪对准谢安胜,说:“举起你的枪来,对准我,我们同时开枪,今天就一起死在这里,那么就再不用害怕,谁会离开谁。” 谢安胜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惶,说:“我这辈子第二次被人用枪对着,可是你知道吗,亮亮,这个人就应该是你。” 他刚刚说完,张叔从楼梯上下来,说:“安胜,美琪,老爷子出事了。” 谢美琪没有动,谢安胜也没有动,他依旧看着她,说:“什么事儿?” “吴秘书打电话来,说老爷子正在开会时,心脏病发,现在正送往医院。”张叔被他们这样的情况吓到,但也来不及说其它。 谢美琪听完放下枪就往外走,谢安胜却将两把枪都收拾起来,挂好,吩咐张叔说:“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回京。” 猎场老板用自己的私人飞机将他们送回北京,飞机在北京城外被拦截。谢安胜对着机上通讯器说:“我是谢安胜。”那边确认身份信息,马上放他们进去。 谢美琪和谢安胜到达301医院时,谢望还在手术室里。整个一层楼,布满军装警卫,吴裕成带着一堆人在等候间里,看到谢安胜纷纷围了过来。谢美琪被孤立出来,看着谢安胜又恢复成惯常的样子,双目聚光,薄唇微动,低声与人交谈,看起来镇重而权威。上午那个忽然软弱的男人,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谢美琪坐在椅子上,想谢望的样子,最鲜活的记忆竟然是那天他来片场看她,因为她说拍电影来玩,他还有点不高兴,听了吴裕成的解释,脸上露出欣慰神色。谢美琪记事以来,那是唯一一次,谢望脱去冷淡外衣,真的像是一个普通的爷爷,来过问她的事情。她胡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来告诉他们,手术做完了。谢美琪谢安胜和吴裕成一起去了病房,谢望躺在那里,身上插满管子,整个人脱了型,像是小了一圈,失却往日威严,只是一个普通的生病老人。 他这样子反倒是让谢美琪觉得可亲,她坐下来,轻轻的叫:“爷爷,爷爷。” 谢安胜诧异的看着她,医生说:“美琪小姐,老爷子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谢美琪点了点头,问:“手术结果如何?” 医生将他们带去病房套房的外间,讲了谢望的情况,老爷子一向患有慢性风湿性心脏病,因太过固执,不愿意做手术,拖到现在,其实已经算是危险,索性手术成功,接下来还需要好好修养,不能再劳累,更不能受刺激。 医生说完,谢安胜看了谢美琪一眼,谢美琪不知道那是警告还是其它的什么。 医生离开,吴裕成低声跟谢安胜说:“既然老爷子手术成功,您还是尽快回永胜吧,我去一趟军中,当务之急,先稳住这些人。” 吴裕成虽然是秘书,可已经跟随谢望多年,资历经验方面自然比谢安胜要丰富,所以可以这样说话。谢望一病不知何时才能康复,这个关键时刻保证谢家势力不被有心之人削弱,比什么都重要。 谢安胜说:“永胜不用太担心,总参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主要是后勤那边,要多留心。”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谢美琪也无心听他们说,进到里间去看谢望。里面有护士守着,看到谢美琪进来,自觉坐到一边。 谢美琪虽然这些年不见谢望,可是他的阴影却从未除去。她想起那一年跟查尔斯信口胡扯,说自己和谢安胜被一个高达10米的怪物供养,确实说的就是谢望给他的感觉。 她小时候刚爱上打篮球,渐渐发现跟她玩的总是那几个人,开始还觉奇怪,后来知道那些人其实是爷爷给她挑选的玩伴;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谢望的威势。而她自七岁与母亲分离,之后多年不能相见;她生活优越,几乎去到每一个城市都如在希园一样得到周到照料;她在美国,进出社交圈,从无任何麻烦;她回国拍电影,找到任何部门都愿意极力配合;她自15岁之后,每年都能收到大量的贵重礼物,到现在为止,她名下产业完全可保证她这一生生活优越。她知道,这些都是因为谢望。她看不见他,可是他却一直在她背后,她脱不开他的影子。 与她相比,谢安胜少年时与荣天娇谈恋爱,不得善终;18岁被送往英国,此后八年一趟家都不能回;26岁进入永胜,自此马不停蹄,几乎以永胜为家;30岁娶文立欣;34岁与文立欣离婚;同样的,其中没有一样不是谢望的意志。 谢望一直是强大的,是一个不可抵抗的存在。谢美琪与谢安胜享受他的力量带来的庇佑,也承受他的独断带来的缺失。 此刻,这个强大的存在有了倒下的可能,她竟觉得慌张,她相信谢安胜也是这样的感觉。她坐在那里看这个老人,这才发现其实她和谢安胜与谢望长的并不像。 谢望是国字脸,剑眉星目,整张脸给人的感觉是坚毅的,果断的。谢安胜的脸则是长脸,柳眉杏目,看上去是英俊的,忧郁的。而她,她想起张辰说的,杜拉斯小说里的女人,那是什么样的?多情的还是决绝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总有一处标志性的地方是逃不掉的,谢家人都有一双薄唇,就仿佛某种印记。西方贵族世家有设计精致寓意深刻的徽章,而谢家人的徽章直接长到脸上。 谢美琪坐在那里出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安胜进来说:“我有事要先走了。” 谢美琪抬头看他,目光关切,说:“万事小心。” 谢安胜知她明白他的处境,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说完往门口走,快出门忽然又转头说:“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缺人。” 谢美琪说:“我在这里等爷爷醒来。” 谢安胜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径直走了。 谢美琪看他离开的背影,想起他上午说的“他的世界”,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对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女人,下那样的狠手;他可以一念而起,真的去杀一个使他嫉妒的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心狠手辣。而即使面对这样一个他,她愤怒,难过,却毫无退却之心。她想或许因为他们体内其实流着一样的血,都来自病床上这个老人,这血缘对他们是恩赐也是惩罚。世家敌仇 谢望直到深夜才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谢美琪坐在旁边,深感意外,叫:“亮亮。” 谢美琪回过神来,答:“爷爷,你醒了。”忙去查看谢望,护士早就去叫医生。 谢望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美琪听了这话,深觉羞愧,她在美国的那些年,谢望也曾因为各种病痛住过医院,她从来没有探望过。她答非所问的说:“我下午过来的。” 谢望沉默,医生过来,全身检查一遍,又叮嘱一番才离开。 谢望虚弱的说:“你回去吧,这边用不着你。” 谢美琪说:“小叔和吴秘书办事去了,我陪您说会儿话,您想睡了我再走。” 谢望看了看她,没说话,闭上眼睛。谢美琪等了好一会儿,看他呼吸稍渐均匀,才离开。 谢美琪回到希园,谢安胜还没回来,她毫无困意,一个人去放映室看电影,是希区柯克的经典《后窗》,电影刚开始两分钟,就看到腿上打着石膏的詹姆斯史都华,她觉得好笑,不过随手一放,竟然挑到这部。她看了下去,史都华高跷着伤腿和格里丝凯丽在塌上亲吻,正如她和谢安胜。 电影看完,已是后半夜,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去了谢安胜的院子。起居室的灯亮着,她推门进去,见他换了睡衣,坐在沙发上思考,看到谢美琪进来说:“电影看完了?” 谢美琪这才知道他去过放映室,她坐到他旁边,问:“事情还顺利吗?” “只是刚刚开始,麻烦的还在后面。”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用不着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起身给自己倒一杯酒。 他们都说用不着她,将她看成一个无用的人,她说:“谢安胜,我记得以前你最爱说一句话,你说:亮亮,只要有我在,你这辈子可以爱任何想爱的人,做任何想做的事。” 谢安胜忽笑,说:“所以现在是要我践行诺言吗?” “我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怎么想,这辈子我都要去爱我想爱的人,做我想做的事。” 谢安胜疲惫的对着谢美琪举了举杯,说:“那么,祝你成功!” 谢美琪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医院,吴裕成和谢安胜已经在外间,有人要来看望老爷子,他们在商讨安排事宜。谢美琪去了里间,谢望正被护士扶着上床,看到她问:“不用去工作?” 谢美琪答:“上一部戏刚下档,新戏还没眉目。” 谢望没再说什么,不一会儿,来探望的同僚一波接一波的进来,谢望对着这些人谈笑风声,拿自己的手术开玩笑说:“据说是将心的一部分换做了牛心,让我说,换的太晚了,年轻的时候在大兴种西瓜,当真恨不得自己是头牛。”事实上,他的病根也是那时落下,此刻毫不忌讳的说出来,一众人哈哈大笑,纷道谢兄这下好了,只怕精神头更胜从前。 谢美琪目睹过他术后干瘦情形,自然知道他是硬撑,只是在这些人面前却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好不容易应付完来人,谢安胜和吴裕成留下来请教各种事务,谢望也都一一交代,详尽之处,对美琪毫不避讳。谢美琪听的明白,惊讶发现,贺家居然也是他们众多竞争对手中的一个。谢安胜偶尔瞟她一眼,不着痕迹。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已经是下午,谢望体力不济,昏沉睡去。 谢美琪带了电脑和书过来,在外间查资料,她这两天对新中国历史产生兴趣,想着或许可以提出一些线索来做新戏。 谢望睡到傍晚醒来,谢美琪听到里间动静就进去了,谢望已经习惯她的存在,说:“在外面做什么呢?” 谢美琪说:“查资料,准备下一部戏。” 谢望满怀欣慰,谢美琪在他床边坐下问:“爷爷真的种过西瓜?” 谢望笑说:“是啊,很多前的事儿了。” “大约是什么时候?” “67年到71年。” “小叔就在那时候出生?” 谢望沉默,似乎不想提这件事,过了半晌说:“亮亮,你长的像你奶奶。” 谢美琪第一次听说,来了兴致,说:“是吗?哪里像?” 谢望看着她说:“眼睛和鼻子最像。”杏眼高鼻,谢安胜也一样。 “奶奶叫什么?” “张谨和。”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美琪好奇心上来,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谢望并不抗拒,说:“我20岁和她相识,与她恋爱,那时候当兵,在部队不能随便出去,为了出去见她,将家中一个花瓷瓶偷出来,贿赂军营门卫。后来被家里知道,一顿毒打。”他娓娓说着几十年前的旧事,脸上浮出笑意。 谢美琪惊讶于爷爷竟然也有过这样年少轻狂的旧事,她心里柔软起来,希望他能多说一些。 “我们结婚,依然聚少离多。她为了能与我时常见面,竟然直接去找父亲。父亲严厉,我都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她竟然不怕,说服父亲让我们在军营安家。” “后来我们有了安安和安定,安安小时候最淘气,又爱生病,我在军中总是被各种事耽搁不能回家。每当安安生病,都是她一个人照顾,给她熬药,整夜整夜守着,一句怨言也没有。” 谢美琪知道安安和安定是她的大姑和大伯,她脱口问出:“那父亲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谢望脸上痛苦神色一闪而过,终究说:“安平和你一样,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他懂事开始家里环境已经很不好,他没怎么上学,自己一个人,也不乱跑,知道看书学习。等到学校一恢复,他去读初中,完全没有问题,同班孩子都是比他大很多的,后来还是他考上清华。他也爱玩,那时候还是清华足球校队的;喜欢开车,一拿到车就会开,简直就是天才。”谢望说着整个人慢慢高兴起来。 谢美琪想他们都说她跟父亲一样,可是那样一个优秀的父亲,却是那样的命运。英年早逝,连心爱的女人都从来也没有爱过他,他真的是他们记忆中那样的吗? 谢美琪见谢望高兴,又问:“那小叔呢?” 谢望去沉默,说:“我累了,你也去吧。” 他竟真的恨他。 谢望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谢美琪几乎每天都去陪伴,可是谢望再也没有说过他们的家事。谢美琪一直惦记,却找不到机会再问。 谢望回希园修养,谢美琪偶尔下午过来陪伴。有一天外面天气很好,园子里的玉兰花都开了,谢美琪扶着谢望去了小花园的亭子间。里面让人收拾了,摆上舒适的椅子,躺着刚好能晒到暖暖的太阳。 谢望身上搭了一个毯子,谢美琪坐在旁边陪他说话,他们祖孙两人因为这场病,关系亲近很多,话也不免多起来。 谢美琪异想天开说:“爷爷,回头我们也在这园子里种上西瓜好不好?” 谢望说:“谨和年轻时候爱吃西瓜,一到夏天买很多放屋里。我们种了几年西瓜,她就再不提吃西瓜的事儿。” 谢美琪好奇心又起,说:“你们种西瓜到底什么样的?” 谢望躺在椅子上,陷入回忆说:“那时候是在大兴,夏天种西瓜,冬天种白菜。西瓜五月份播种,一早起来施肥灌水,等到长出秧苗,还要压蔓整枝,十几亩地,七八个人,每天要忙到太阳落山。刚开始去第一年,我满肚子的怨气,谨和安慰我说等到西瓜丰收,咱们也可以分一些,到时候孩子们能吃上我们亲手种的西瓜,肯定会很高兴。” 说完停了一会儿,继续说:“可是还没等第一季西瓜出来,有人来大兴传信,说安安和安定在学校出事。我向别人借了一辆自行车,带着谨和往四中赶,我慌的失去神智,她在后坐抱住我的腰,不停宽慰我。到了学校,在操场上看到安安和安定,满身都是伤,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谢望的声音抖的厉害,仍要强制镇定。美琪猝不及防,不知道竟说到这里,想去阻止,谢望却继续说了下去。 “我去抱安安,她短短头发垂在我胳膊上,眼睛闭着,身体还是热的。她是最淘气的,我们时常都希望她能安稳一会儿,可是那个时候,却乞求她能动一动,拽我的胡子也好,捂我的眼睛也好,可是她就那样,再也没动过。”谢望的眼泪流下,渗进皱纹间,沟壑纵横。 谢美琪叫:“爷爷……” 谢望恍若未闻,继续说:“是安安要护着一个被打成黑五类的同学,他们就连她一起打,安定上去帮姐姐,也被那群畜生围住。他们居然就那样生生的把安安和安定打死。我要去找荣家拼命,是谨和拦住我,我知道她比我更难过,孩子们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可是她最害怕的是连我也要失去。” 谢望声音悲伤难以自抑,整个人躺在那里,颓败不堪。谢美琪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慰,他忽然反握说:“亮亮,你要记着,是荣继祖带头打死安安和安定的,荣家是我们一世的仇人。” 谢美琪的手被她握的生疼,不禁害怕起来,他患的是心脏病,情绪波动这样大实在危险,谢美琪慌忙喊人叫医生。 谢望好像失去理智不停的说:“记着,一定要记着,荣家才是我们的仇人。” 医生过来看到这个情景,不禁皱眉,给谢望注射了镇静剂,说:“美琪小姐,请不要再让老爷子有这么大情绪波动。” 谢美琪自知理亏点了点头,但是心里震惊,久久不能平复。 昨日之日 谢美琪当然知道那段特殊的历史,也曾听谢安胜说过发生在谢家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有那样绝望的细节。她心里难过无比,从谢望房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外面依旧是阳光灿烂,春日暖风轻吹欲醉,她抱膝坐在玻璃回廊的长椅上,院内植物种类繁多,味道杂乱,丝丝缕缕穿过鼻腔入了肺部,聚集在心口,尽再也无法释放,连身体也被压的往下坠,无法动弹。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熟悉清晰的味道闯入,她没抬头看人,就伸出双手说:“抱我。” 谢安胜听她声音恹恹的,透着庸懒与忧伤,心绪被轻易挑起,一双手已经不自觉的伸向她,到了中途却忽然停住,转头就要离开。 谢美琪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说:“我心里难过。” 谢安胜停顿一刻,终于回头,将她拦腰抱起,送回室内。她勾着他的脖子不放,眼神迷蒙的看着他,他躲开她的眼神,将她安放在沙发上,用力掰开她吊在自己脖子上的双臂,远远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问:“今天爷爷跟你说什么了?”他从谢望那边过来,听说老爷子病情反复,所以特地过来问她。 谢美琪在沙发上蹲坐,低低的问:“荣继祖是谁?” 她一说,谢安胜就知道他们大概说了什么,答道:“荣天娇的叔叔。” “爷爷说是他带人将大姑和大伯活活打死。” 谢安胜面上平静,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很多人身不由己。” 谢美琪抬头看他,说:“上回你也说,谢家人身不由己。” 谢安胜无奈,他说的什么话她都记得,他说:“人从生下来,就不是自己意志。你不知道会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会遇到什么样的父母,将经历怎样的成长过程。至于等到成年,你以为终于可以控制自己的人生,可事实上,一场政治浩劫,多少家庭分崩离析,妻离子散,又是哪一个人可以左右的了的。身不由己并非只是一个借口。” 谢美琪从沙发上下来,过去挨着他坐,是他们以前的惯常姿势,她说:“你不恨荣家吗?” “不恨。等我懂事,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我认识荣天娇的时候,他们家正被父亲打压,在北京已经快要待不下去,正准备全家移民。荣继祖当时不过西城区民政局一个小小主任,也被父亲找到错处,派了贪污大罪,最终横死狱中。” “爷爷报了仇了,可是现在还恨荣家。” “仇恨一旦种下,便再无可能祛除,即使荣家人全部都死去,他最后会恨的那个人是自己。人生许多缺失,终了一生,都无法补偿。” “那父亲恨荣家吗?” “三哥性格开朗,热血心肠,并不会恨任何人。” 谢美琪觉得被他安慰,将头放在他肩膀上,说:“爷爷说让我记着,荣家是我们一世仇人。” 谢安胜心头颤动,连忙不动声色稳住,握了握她的手说:“他糊涂了,这事儿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不用背负这些包袱。” 谢美琪喃喃的说:“你是用父亲的身份跟我说这些话的,是吗?” 谢安胜无力的笑了笑说:“你大概看出来了,我也身不由己。” 谢美琪伸手抱住他的腰说:“你可以说所有人身不由己,不过不要这么说我。我做出来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意愿,我对自己负责任。” 谢安胜说:“我知道,你一向都是最勇敢的。” 她知道他此刻心里对她没有一丝欲望,可是无论怎样,能够得以再次亲近他,她是畅快的。 晚间,谢美琪去探谢望,护士说他刚睡着。她准备进去看一眼就离开,刚走进他的床边,听到他嘴里念叨:“谨和,谨和,我难过。”脸上有汗粒滚下。 谢美琪心酸,知道他被噩梦魇住,慌忙叫他:“爷爷,爷爷,你醒醒。” 谢望身体挣动片刻,终于睁开眼睛,眼神混浊不清,看到谢美琪眼中露出狂喜神色,抓着她的手说:“安平,安平,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吗?” 谢美琪本来短发,与谢安平长的又像,知道谢望错认,并不奇怪,轻轻说:“爷爷,是我,我是亮亮。” 谢望置若罔闻,握住她的手抖动着,说:“安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闯进来。你原谅父亲好不好?” 谢美琪听了疑惑,为什么他会说原谅,不及细想,继续叫:“爷爷,醒醒,我是亮亮。” 谢望眼神忽然一变,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看着谢美琪瞪了半天,虚弱的说:“亮亮,是你。” 谢美琪说:“爷爷是做什么噩梦了吧?我陪您坐一会儿?” 谢望神色不安,说:“我没事,你去吧。”说完闭上眼睛。 谢美琪无奈离开,然而心内疑惑,无法放下,只得又去找谢安胜。 谢安胜却在放映室,看的竟然也是《后窗》,谢美琪进去时,詹姆斯史都华正从望远镜里偷窥那个被他怀疑杀妻的邻居,粗壮的男人将长刀用报纸卷起,放进箱子。屏幕上画面紧凑,气氛惊耸。 谢安胜说:“刚好看到带子还在,就放来看了。” “是希区克柯的经典,法国人最为推崇,说是将杀妻拍成了恋爱。” 谢安胜关了放映机,说:“不看了,一会儿还有人来谈事情,我得去准备下。” 谢美琪说:“我刚才去看爷爷,他糊涂了,将我认作父亲,请求父亲原谅。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吗?” 室内灯光柔和,谢安胜却瞬间脸色苍白,停了半天,说:“我不知道。”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放映室。 谢美琪看他反应,更加疑惑,苏华的话涌进脑袋,她瞬间闪过无数想法,却不敢抓住任何一个,也不敢再问谢安胜,任他离开。 谢美琪第二天去航天部找贺聿文,他看到她,非常高兴,带她参观自己工作的地方。谢美琪陪他走了一圈,终于拉着他在内部咖啡厅坐下来,说:“聿文,我今天来,有点事儿想问你?” 贺聿文疑惑,说:“你说。” “她,我母亲,她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父亲的事儿?” “没有,就只有那一次在你家里提了一下,之后都没再说过。”贺聿文提到往事,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面上却也努力表现平常。 谢美琪失望,说:“你有他们的联络方式吗?” 贺聿文高兴起来,说:“我有,一会儿给你。美琪,你打算原谅她了吗?” 又是原谅,到底父母对孩子做了什么样的事,需要请求孩子的原谅。她说:“我有点事儿想问她。” 贺聿文说:“美琪,她真的很爱你,当初并不是有意不要你的。” “聿文,我不想说这个。” 贺聿文见她脸色难看,只得闭嘴,找了张家联系方式给她。 谢美琪拿到电话号码,回到卫幕,犹豫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播通。傅少杰进来,看她走神的厉害,说:“老爷子还好吧?你也要注意休息。” 谢美琪说:“少杰,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父亲的事儿?” “听大人说过一些,80年代的风云人物,你们家那辆法拉利,当时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我读大学时,学校的墙上还挂着他年轻时候的照片,你跟他真的挺像的。” “我说不是这个,还有没有其它的?” “其它的,说是他当初追你母亲时特别轰动,80年吧,玫瑰花多难得,他直接让人种了一园子送给你母亲。还有他们结婚,据说也非常盛大,办的是全西式婚礼,你母亲的婚纱直接请法国名设计师设计,我母亲说起来简直羡慕得不得了。” 那样让人羡慕,可是她不爱他,表面上越完美的东西,里面的漏洞就越大。 “还有吗?他和我爷爷关系如何?和谢安胜呢?” “你爷爷宠爱你父亲众所周知吧,不仅你爷爷,谢将军也一样。那时候你父亲在清华校队踢足球,谢将军亲自到场观看,清华现在还引以为荣。” 傅少杰没有提谢安胜,谢美琪看他,他说:“美琪,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谢美琪知道无法从他嘴里听到关于谢安胜与父亲的半个字,也只有说:“没什么。” 傅少杰说:“那么多年了,不管是什么事儿都不再紧要了,看看眼前的事儿和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谢美琪现在有点听不下去他说道理,她转移话题说:“我们下部戏你有想法吗?” 傅少杰说:“当然一切听你的。我在考察院线情况,说不定等下部戏出来我们就可以在自己的电影院放映了。” 谢美琪忽然想起什么,说:“你跟荣天娇怎么样了?” 傅少杰说:“挺好的啊,她终于快要接受我了。” 谢美琪快要笑出来,说:“都几年了啊?少杰,你以前追女孩子从来没超过两个星期吧?” “她当然是不一样的,无论多长,都是享受。” 谢美琪想起她和谢安胜,她爱他快要十年,享受吗?不见得,只是如吸毒上瘾,戒不掉。她收回心思,说:“她有跟你提过他们家和我们家的事儿吗?” “从来没有过。美琪,她和你完全不一样,她是活在未来的人,永远都在透支明天。而你,是活在过去的人,永远都在回顾昨天。” “那你呢?” “我当然是活在现在的人,一直都在享受今天。” 可是过去,现在,未来,真的可以这么割裂开来吗?每一个过去都是现在,而未来,永远都不是你现在能想象的那个未来。安平之死 谢望对谢美琪又恢复到淡漠的态度,即使她每天去探望,他情绪也是淡淡的,她进去不到片刻,他就说累了需要休息。谢美琪更加疑惑,知道一切变化从那天他将她认作父亲开始。 谢美琪终于拨通贺聿文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对面声音响起的时候,她拿着电话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好不容易逼出声音说:“我是谢美琪。” 对面停顿片刻,好像有一阵子的慌乱,苏华的声音混合着狂喜与哽咽,说:“亮亮,亮亮,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谢美琪将自己声音调整过来,说:“是我。” “亮亮,你在哪儿?还在纽约吗?” “我回北京了。” “那,那我去看你,我这就买机票。” “不用了,我打来有点事情想问你。” 那边声音黯然,可是仍然是激动的,说:“亮亮,你要问什么?” “你上次说父亲的死和谢安胜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亮亮,我知道他对你好,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当时只是受不了你对我那么冷淡。” “我没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边沉吟一会儿说:“那是六月份,刚刚入夏,一大清早,整个希园都找不到谢安胜。你父亲一听,就知道他又和荣天娇约会去了,赶忙开车出去找,嘱咐家里人不要告诉老爷子。那时候荣继祖的事儿还没有完你知道荣继祖吧?” “我知道。” “老爷子那时候正在全力对付荣家,为了谢安胜和荣天娇的事情,已经多次罚他,你父亲也说过他,他只是不听。一有机会就要溜出去,你父亲不止一次帮他隐瞒老爷子。那天到中午,他们还没回来,不知道谁把这事儿给说出去了,老爷子非常愤怒,带着人就出去了。” “他们一直到下午都没有回来,有人来通知我,说你父亲进了医院。我把你交给保姆,去医院看你父亲。到的时候,他整张脸苍白,已经没了呼吸。子弹从左胸穿过,血都流干净了,胸前黑黑的一块,护士帮他清理,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谢美琪的眼泪不可遏制的流了下来,苏华继续说:“当时老爷子和谢安胜都在,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老爷子眼睛瞪着,很吓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像是被魔鬼附身。谢安胜的身上都是血,抖个不停,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一个字也不说。后来是老爷子的警卫员告诉我,说是你父亲误闯靶场,我本来是相信的。可是等到你父亲葬礼一结束,谢安胜就被送往英国,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越想越不对,可是也不敢再问人。” 谢美琪听着,想起谢安胜说:“我这辈子第二次被人用枪指着,可是你知道吗,亮亮,这个人正应该是你。” 她一颗心冷下去,整个身体如坠冰窖,无论如何,不能够相信自己猜测的那一种事实,相信事情肯定还会另有隐情。 苏华听她沉默,也慌了起来,说:“亮亮,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事实如何,你都不要难为自己,好吗?” 谢美琪想起来,是因为她不爱父亲,所以面对这样的疑问可以丝毫不去追究。她问:“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吗?” 苏华极力解释,说:“亮亮,你父亲太过耀眼,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世人瞩目,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受不了那样的压力。” 如果不爱,任何事情都可以是理由。她无力再问下去,说:“我知道了。”说完就要挂电话。 苏华那边急急的说:“亮亮,让我来看你好吗?” 谢美琪心绪复杂,不想再节外生枝,说:“再说吧。”说完不等回复果断挂掉电话。 谢美琪一向充满勇气,无论任何事,都没有退却过,可是这个时候,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觉得无家可归,希园是家吗,她不知道。18岁以前只能在那里,18岁以后是因为里面有谢安胜,可是现在,她忽然不知道谢安胜到底是谁。他送自己的前妻去精神病院,对张辰起了杀心,现在还有可能跟自己父亲的死有关,他到底是什么人? 她坐在那里,回想着与谢安胜的点点滴滴,想起她15岁时,他为她过生日,舞会上的曲子仿佛还在耳边,宴会厅里皮鞋擦过地板的声音激起阵阵心跳;想起他们在苏梅岛,她与他跳贴面舞,音乐宛转微风轻送,他语气温柔深情;想起某一天他来看她工作,将她冰凉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热;想起他们在雪中散步,他在她唇上印下动人一吻;想起他的拥抱,他的触摸,他的鼻息,他狂热的眼神。可是这一切,可能马上就会离自己而去,她舍不得,像有人要拿刀从自己心上剜走一块鲜肉。那想象中的疼痛让她忽然坚定了一个想法,父亲的死肯定和谢安胜没有关系。父亲中枪,谢安胜抱着他送医院,所以身上才沾上血迹,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谢美琪迫不及待跑回家,径直去找谢安胜,她需要确认自己还拥有他。 谢安胜正在谢望的屋里,看到谢美琪通红的脸,很是惊讶。谢美琪看着他,听他与谢望交代永胜的事情,眼睛里满是疼痛与不舍。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从谢望的房里出来,她走在后面,刚出了院子,在屋后一角,她猛地上前抱住他。谢安胜震住,瞬间反应过来,去掰她的手,低声说:“你发什么神经?这是什么地方!” 谢美琪不答,松开抱着他腰的手,转上前去抱住他的脖子,去找他的嘴唇。谢安胜心里怕极,却无力抵抗,只是站在那里任她亲,她的嘴唇温润,依然是他渴望的。谢美琪的手指陷进他的肉里,牙齿咬着他的嘴唇,他以为是她恨他冷落,虽然疼痛,心里却是快意的,他们的关系似乎唯有如此,才有继续下去的可能。他忘记害怕,双手抚上他的背,狠狠的将她箍向自己的身体,她让他疯狂。 “畜生!”谢望一声断喝将沉迷的两人双双拉回现实,谢安胜回头看到谢望拄着拐杖正站在身前不远处,晚上看不清楚脸色,灯光下一团黑黑的影子落在他脚背处。谢安胜一把将谢美琪拉在身后,与那影子直视。 谢望大喊:“老王,拿我的枪来!” 他的警卫员王叔拿着手枪从屋里出来,一看对面站着的谢安胜和谢美琪,没有把枪递给谢望。 谢望用拐杖敲地,说:“拿来!” 王叔战战兢兢将枪递给谢望,谢望拿过来,抬手将枪指向谢安胜。谢美琪一看慌了,用力挣脱谢安胜的胳膊,挡在他面前说:“爷爷,不要!” 谢安胜却像疯了一样将谢美琪往背后拖,哀求说:“亮亮,你快走,好不好,他真的会开枪的!” 谢望沉声喝道:“老王,把亮亮拉过来!” 谢安胜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无意伤谢美琪,反倒放松下来,放开谢美琪说:“王叔,过来把她带走!” 王叔过去拉谢美琪,谢美琪力有不逮,无法再挣脱,只是恳求谢望说:“爷爷,不要,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谢望再次对着谢安胜愤恨的说:“你这畜生!” 谢安胜在黑暗中与他对视,说:“你杀了我吧,反正你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做了!” “我是要杀了你,我早就应该杀了你。你害了谨和,害了安平,现在又要来害亮亮。你一定是前世和我有仇,这一辈子是来报仇的。”谢望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恨意。 谢美琪听了这话,整个身体软下去,害了安平,害了安平,真的是谢安胜害了自己父亲。她绝望的看向他,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只希望自己是在做梦,不过片刻,便会醒来。 谢安胜看不到谢美琪的表情,只是心痛难忍,他知道父亲一直都是这么恨他,不禁也恶毒起来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亮亮,三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谢望的身体忽然像是要倒下去,王叔看到,放开谢美琪要去扶他,他却稳住,甩开王叔的手,冷酷而坚定的说:“安平是你害死的!如果他不是护着你,就不会中枪。” 谢安胜心已经疼到麻木,只求能够打击到谢望,他说:“是你杀了他,是你开的枪,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你恨我?那就杀了我吧,早就应该这样了不是吗?可是你不能,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没得选。你将我丢在英国不闻不问,在永胜需要人的时候才急让我回来,对于你来说,我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我这辈子对不起母亲,对不起三哥,对不起亮亮,可是却对得起你。我没有想来到这个世界,是你生下我,却又恨我;我没有做错事,不过是爱上一个女孩,你就要杀了我。我不知道我们前世是谁欠了谁,可是这一生,是你欠了我,是你毁了我!” 谢美琪震惊的无以复加,一会儿看谢安胜,一会儿看谢望,仿佛看着两个陌生人。她的父亲,她想起她的父亲,那个众人口中神一样的人物,居然是被自己的亲身父亲杀死,而他的弟弟和妻子竟对此不闻不问。她觉得她的父亲真可怜,就像是一头美丽的羚羊,入了狼群,他们杀死他,将他的骨肉拆分,塞入自己贪婪的口中,直到多年后,还要一起来回味羚羊曾经的美好。 谢望看着谢安胜说:“你”话没说完,枪掉下来,人跟着扑通倒地。 王叔慌忙叫人。谢美琪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谢安胜站在那里看她,心死如灰。人们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他们恍若未觉,地狱也不过如此。软禁彼岸 谢美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送回房间,她蜷缩在沙发上,周围空气充满霉烂和血腥的味道,多吸一口气就好像离死亡多近了一步。她想逃离,起身去开门,走到院子门口,被两个军装警卫拦了回来。她知道自己出不去了,或许到最后,只能死在这污浊的空气中。 第二天一早,谢美琪就被送往纽约。随行人员中除了张叔,其它全是陌生脸孔。她还住长岛别墅,并没有被限制行动自由,只是不能回国,也不能和国内联络。 谢美琪每天晚上开车出去,围绕长岛海岸一圈又一圈,要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才回来,像一只午夜幽灵。她被深重的无力感缠绕,无法控诉,无法怨恨,亦无从怀念。她觉得自己的余生漫长的让人绝望,再没有一件事情可以期待。 她到美国一个星期,傅少杰来看她。见到她说:“美琪,是老爷子知道你们的事儿了?” 傅少杰纵然聪明,也只能猜到这里。谢美琪没有答他,说:“少杰,卫幕辛苦你一个人了。” “我这边还好。只是我看四叔最近实在憔悴的厉害,老爷子一直在医院,病情不太乐观。四叔让我跟你说,他暂时不能来看你,让你好好保重,事情很快会过去的。” 谢美琪知道他是奉命而来,忽然大笑起来:“少杰,谢安胜怎么这种话都敢跟你说!事情很快会过去?等爷爷死是吗?爷爷死了,我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傅少杰被她的话吓一跳,问:“美琪,还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跟你父亲的死有关?” 谢美琪听他提父亲,心口一阵抽搐,艰难说:“少杰,你别问了。我在这里挺好的,你回去吧。” 傅少杰见她决心将自己封闭,便不再问,说:“无论如何,你好好保重,卫幕需要你。” 谢美琪无力说:“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的。” 傅少杰临走前与谢美琪拥抱,说:“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四叔吗?” “没有。” 傅少杰走后,有一天晚上,她开车出门,大门打开,看到贺聿文正要从一辆法拉利上下来。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里,她经常都会在这样的情景下看到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看到。她没有下车,径直将车子开出。 贺聿文赶紧上车,跟上她。谢美琪并没有开的很快,贺聿文也就不远不近的跟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美琪将车子停在布鲁克林桥下,坐到一个长椅上。贺聿文跟了过来,与她并排而坐。 谢美琪说:“你怎么来了?” “少杰告诉我你在这里。” “聿文,你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 贺聿文说:“美琪,你知道吗?那晚开车在二环路上碰到你,并不是偶然。我回到北京,不敢去找你,只好有时间的时候,就开车在二环路上瞎逛,希望能够碰到你。” “你没必要这样。”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再嫉妒你喜欢别人。我现在只希望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在你不开心的时候陪在你身边,请相信我。我和少杰,还有你,我们三人认识将近十年,无论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们的情谊总是在的。少杰将事情都告诉我,也是希望我能陪你。我相信,如果今天处在这个境地是我,或者少杰,你也会这么做的。” 谢美琪于人事原本已经彻底绝望,现在听他说他们三人情谊,想起一直以来,傅少杰贺聿文二人对她的好,内心触动,几乎哽咽着答说:“谢谢你,聿文。” 贺聿文待了三天,陪她去看戏,或者开车兜风,或者两个人在屋里打台球,他还亲自做了一次饭。对谢美琪没有任何亲密举动,也无暧昧话语,确实当她是一个认识多年的普通朋友。谢美琪心情比之前好很多,脸色也好起来。走的时候他说:“我下周末再来。” 果然到了第二个周末,贺聿文又如期而至。谢美琪问他可不可以陪她去旧金山,贺聿文没有多问,欣然答应。 谢美琪和贺聿文傍晚的时候到达张宅,苏华正围着围裙在院中修剪一丛月季,抬头看到谢美琪从车上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住似的站在那里,傻傻的望着她。还是张晋清听到有车子停在门口,开了门出来,看见他们招呼说:“美琪,文森特,是你们,赶紧进来坐。” 苏华这才反应过来,带着他们进屋,眼睛离不开美琪身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聿文拉着美琪进屋,说:“我和美琪最近刚好在美国,顺便来看看你们。” 贺聿文刚说完,门被推开,一对十五六岁少男少女一阵风样的进来。男孩已近一米八,穿t恤衫牛仔裤,背着书包,手里拿一只篮球;女孩有一米七,穿低胸雪纺衬衣,超短裤,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大腿。女孩说:“我今天不要吃晚饭了,我们班路易丝最近又瘦了五磅。”男孩说:“爱琪,你知道吗,人太瘦会变性冷淡。”女孩一把打在男孩胳膊上,男孩跑两步躲开。 张晋清喊道:“君琪,爱琪,过来见客人。” 听到这名字谢美琪一愣,张君琪张爱琪却已经到了眼前,好奇的看着谢美琪。张晋清介绍说:“美琪,文森特,这是君琪和爱琪。” 张爱琪一听叫起来,毫不客气的坐到美琪旁边说:“你是美琪,我们的姐姐?” 谢美琪没想过自己还可以是别人的姐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是眼前这个少女她并不讨厌。她跟苏华长的很像,眉眼清秀,身材一如15岁时候的谢美琪,却显得更成熟一些,看起来热情而有活力。 张君琪简单与贺聿文招呼,看着谢美琪说:“你比我们想象的还美。” 谢美琪红了脸,看到他手里的篮球,觉得终于找到话题,说:“你也爱打篮球?” 张君琪将篮球顶在手指上转了两圈,说:“对啊,你也爱篮球?” 谢美琪点了点头。张爱琪不甘心被哥哥抢去注意力,说:“你知道吗?我们三个人的名字都有一个琪字,就是玉的意思。你是美丽的玉,君琪是绅士一样的玉,我是有爱心的玉,也是爱你们的玉。” 一番话说的谢美琪笑起来,张君琪说:“爱琪最罗嗦,我们后院有篮球架,你要不要来玩?”谢美琪起身就要跟他走。 贺聿文看到这情景,惊讶的合不拢嘴;张晋清和苏华也很意外,却松了一口气,赶忙去张罗晚饭。 贺聿文跟他们三人去了后院,谢美琪穿高跟鞋,张爱琪去拿了自己的球鞋给她,她犹豫一刻,换上,居然大小合适。 谢美琪和张君琪在场上拼抢,贺聿文和张爱琪则在旁边观战。张君琪运球,谢美琪拱身挡在他前面,看着他手里球的走向,趁他一个不注意,一把将球截下,转身投篮,居然进去了。张爱琪在旁边大喊:“美琪真棒!”贺聿文也跟着喝彩。 张君琪也说:“有两下子嘛!”谢美琪微笑,张君琪这次却不再跟她客气,带球迅速绕过他,一个跳起扣篮,身姿异常漂亮,谢美琪也不禁喝彩。 两人玩了一会儿,张君琪自然轻松占上风,谢美琪却已经满头大汗,却觉十足畅快。张晋清过来叫他们吃饭,谢美琪很自然的伸出手与张君琪击掌,仿佛一下子回到十几岁。 他们回去洗了手准备吃饭,张爱琪拉谢美琪去那面照片墙,指其中一张给她看说:“看,这个是你。” 谢美琪很是惊讶,看那张黑白照片,只见一个三四岁小女孩穿着纱裙,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气球,笑意满满的看着镜头。谢美琪手里也有这张照片,此刻在这里看到,心里有说不出的触动。张爱琪又指着旁边的照片说:“这个是我,这个是君琪,君琪小时候真的傻死了。”张君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后面,说:“爱琪到现在都一样傻死了。” 谢美琪没想到苏华竟然将她的照片摆在这里,而且她另外两个孩子的名字也是跟着她的,她去看饭厅里苏华忙碌摆饭的身影,想起那次她坐在车里看他们,她忽为自己此刻能够身在这里感到一丝满足。 吃饭的时候张爱琪说:“美琪,你住哪里?” “纽约。” “啊,那你今天要住我们家了,可以和我一间房。” 苏华抬头期待的看着谢美琪,谢美琪不动声色说:“我去聿文那里住。” 张爱琪很是失望,谢美琪不忍,说:“不如你跟我去聿文那里,离这里不远,明天我们送你上学。” 贺聿文也说:“对啊,君琪和爱琪都过来,反正我家有地方。张老师,明天一定准时送他们回学校。” 张晋清似乎有点担心,但是为着苏华,便答应下来。张爱琪一阵欢呼,问:“文森特,你是美琪的男朋友吗?” 贺聿文微笑说:“不是,我们是好朋友。” 他们吃完饭就要离开,苏华将谢美琪叫到一边说:“亮亮,你没事吧?”因为她问了谢安平的事,苏华一直担心。 谢美琪却不打算与她细说,只说:“没事儿。” 苏华去拉她的手,她并没有躲开,只是僵硬着。苏华说:“以后常常过来。” 谢美琪点了点头,苏华眼泪快要掉出来。张爱琪在一旁喊:“美琪,快点!”兄弟姐妹 贺聿文开车带他们回贺宅,车子到了门口,张君琪兄妹震惊,眼前这座建筑他们也曾在学校跟同学讨论,猜测主人是谁。张爱琪说:“文森特,这真的是你家?”贺聿文点了点头。 大门打开,贺聿文开着车子穿过院子,直接到前门口,屋内工作人员出来开车门,将他们迎进屋子,司机将车开去车库。 贺聿文说:“黄叔,房间都收拾出来了吗?” 一个管家样的中年男人恭敬答道:“您和美琪小姐的房间今早就重新收拾了,这二位的房间正在整理,照您吩咐,都挨着美琪小姐的房间。” 张爱琪看着这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张君琪也是心内震动,面上却不动神色。谢美琪引他们去小客厅,只见一间半圆形屋子,屋内是现代风格家具,一面墙全是玻璃砌起,遥望金门大桥如彩虹一样立在深蓝夜空里。 张爱琪依然是不可置信的语气,说:“我跟同学都觉得,这间屋子里肯定住着一个像汤姆克鲁斯一样的吸血鬼。” 谢美琪笑起来,说:“其实聿文的身材比较像布拉德皮特。” 贺聿文一会儿进来,身后跟着工人端着饮料和点心。等到工人出去,张爱琪说:“文森特,你是硅谷新贵?像比尔盖茨?” 贺聿文惭愧,笑说:“不是。” 张君琪说:“爱琪,别说傻话了!” 张爱琪要发作,谢美琪赶紧岔开话题说:“爱琪,君琪,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们,你们读几年级了?” 张爱琪说:“我读十年级,君琪比我高一级。” 谢美琪回忆起自己的高中生活,说:“我在波士顿读的高中,第一年过来,简直出乎意料。爱琪,你无法想象,和中国相比,在美国读书多轻松。聿文在国内读了大学才来美国,你问他高中怎么过的?” 贺聿文说:“简直不堪回首,我高三的时候,每天在教室待12个小时以上,埋头做各种考卷。学校一个月一次模拟考试,年级排名,考不到前三名,就觉挫败。这一辈子没那么紧张过。” 一番话说的张爱琪瞠目结舌,不解的问:“为什么啊?” 贺聿文说:“为考大学啊!中国人口基数大,教育资源有限,高考竞争异常激烈,人人都要这么过。” 张爱琪说:“你这么有钱,根本不用那样吧。” 谢美琪说:“聿文成绩一直很好,学习对他来说是乐趣。” 贺聿文反倒不好意思,张君琪说:“我也听爸爸讲过他读书的情景,他也说是乐趣来着。” 张爱琪说:“对,应该让君琪回中国读书,他也是学习狂人!” 谢美琪看着张君琪说:“是吗?那君琪以后想读哪个大学?” 张爱琪口快,接过去说:“他想读肯尼迪政治学院,不过一直担心申请不上。” 张君琪白她一眼,谢美琪说:“我家里当时也想让我读哈佛,不过我喜欢电影,就去了纽约大学。”她顺口说起“我家里”,忽然恍惚起来,这一天她几乎忘记谢安胜,这个时候重新想起来,只觉得异常的不真实。 张爱琪说:“我想去纽约,读什么都无所谓,最重要毕了业能在曼哈顿上班。” 这声音重新将谢美琪思绪拉回,她又高兴起来,说:“好啊,去纽约读书,到时候可以和我住一起。” 或许是因为他们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竟然一见如故,似乎什么话题都可以往下聊,贺聿文看到谢美琪开怀模样,觉得安慰。 当晚张爱琪一定要和谢美琪一起睡,谢美琪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对着爱琪,仿佛什么都可以答应她。 第二天一早贺聿文就离开,对谢美琪说:“我有空再过来。你可以在这儿多住几天,陪陪爱琪和君琪。不过不要再被爱琪煽动彻夜聊天了,看你黑眼圈。” 谢美琪笑起来说:“其实都是你们在陪我。谢谢你,聿文!” 贺聿文怪说:“你要不要每次都说谢谢,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拿我当朋友了。” 谢美琪不再说,只是与他拥抱,目送他上车。 本来贺家有司机送张家兄妹去学校,谢美琪却执意自己送,到了学校门口,张爱琪依依不舍说:“我们还会见面吗?” 谢美琪说:“当然。你们快放暑假了吧,就像我们昨天说好的,到时候我来接你们去纽约。” 张君琪说:“那下次我们再打篮球。” 谢美琪痛快答道:“好。” 谢美琪当天回到纽约,就开始装修房子,将一楼两间空房打通,重新铺了柚木地板,装成一个室内篮球场。在二楼装了两间卧房出来,特意打了电话问爱琪和君琪喜欢什么风格,力求能够契合他们喜好。整个屋子的装饰也都翻新,院子和游泳池都精心修整,顿觉整个别墅都重新焕发生机。 谢美琪对着充满新鲜味道的房子,想起她15岁那年,谢安胜为她装修希园,是不是也是她此刻心情。 转眼到了暑假,谢美琪亲自去旧金山接张君琪兄妹,中午在张家吃饭。苏华没想到与谢美琪之间会有这样的转机,尽管她还是不怎么和她说话,她却已经非常满足。张晋清担心自己一双儿女,可是看到他们个个高兴的样子,也只好什么都不说。 张氏夫妇送孩子们去机场,张家兄妹自然已经听父母说过,知道不会乘民航飞机,可是当他们看到眼前的庞巴迪私人飞机时,还是忍不住惊讶。张氏夫妇却是平常,他们当然知道谢家人的气派。 他们与张氏夫妇告别,张家兄妹与父母拥抱,谢美琪只将手与苏华碰了碰,她依然还是不习惯与她的身体接触。 他们上了飞机,只见里面空间充足,装饰华丽;张爱琪兴奋说:“美琪,我敢打赌,英国公主都不及你这么有钱。” “这些都不是我的?” “是文森特的?” 谢美琪淡然说:“我爷爷的。” 张爱琪惊讶,说:“你爷爷?那就是妈妈前夫的爸爸,天啦,妈妈当初在想什么,怎么会离开你家,嫁给我爸。” 谢美琪不说话。张君琪说:“你胡说什么,我们的爸爸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好?整天就知道让我学习,人闷的要死,一辈子不会讲一个笑话。” 谢美琪听她虽然抱怨诸多,心里到底还是维护自己的父亲。 张君琪开始怕她说出自己父亲不够有钱的话来,听她这么说,语气软了很多,继续为自己父亲辩护说:“他是科学家。” 谢美琪说:“真的喜欢一个人,你不会在乎他的身份地位,职业家庭,甚至与样貌好坏都无关。” 张爱琪好奇说:“那在乎什么?” “在乎他的声音,他说话走路的方式,他的表情,他身上的气味,他的各种小动作”谢美琪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张爱琪说:“我知道,这个人一定不是文森特。” 谢美琪回过神来,表情回复如常,笑向他们说:“别告诉我,你们没有谈恋爱。” 三人一路聊天,几个小时路程只觉瞬间就到。当张家兄妹到达那间别墅,已经开始学着习惯这一切,他们知道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确实是个背景深厚的人。 开始几天,谢美琪白天带着他们去购物,晚上去吃城内有名餐厅。她这么做的时候,总是会想到谢安胜,他当初刚从英国回来,也是这么对她。这么多年过后,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一点明白他当时心境,他只是需要一段可以被自己控制的关系。 有一天,谢美琪打算带他们去一个赛马会。张爱琪非常紧张,不知道要穿什么,又怕自己到时候应对失当。谢美琪让人给她做了头发,长发卷起大波浪,披散在肩上,精心化了淡妆,配新买的白色小礼服,戴一对圆形白金耳环。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简直不敢认,惊了半晌才说:“路易丝这下肯定要气死了。”谢美琪笑着给她擦口红,说:“忘掉路易丝,你就是你自己!” 谢美琪穿了红色露肩长礼服,戴串状钻石耳环。张君琪则是蓝色条纹西装,配白色衬衣,宝蓝色领结。 他们到达现场,谢美琪将二人介绍给她的朋友说:“这是我弟弟妹妹。” 张爱琪立即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缠上,她也乐此不疲,进退自如,开始的紧张早就消弭殆尽。 张君琪跟着谢美琪,看她与各色人等招呼,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不禁用中文跟她说:“姐姐今天好美!” 谢美琪一听大笑,挽了他的胳膊说:“这么会说话,所以姐姐有奖励。” 说着带他来到一个发色灰白的中年男人面前,抬升语调说:“约翰逊先生,好久不见。” 约翰逊看到她非常高兴,握了她的手轻吻她的手背说:“美琪,好久不见,我们都很想你。你叔叔还好吗?” 谢美琪僵了一下,说:“还好。约翰逊先生,请允许我来介绍,这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张君琪。” 张君琪知道他是哈佛招生委员会主任,眼睛已经放光,心里非常激动,还是控制住自己,主动伸出手去,说:“约翰逊先生,你好。我叫张君琪。” 约翰逊与他招呼,谢美琪说:“舍弟现在就读旧金山洛厄尔高中,一直想申请哈佛肯尼迪政治学院,不知道约翰逊先生有什么建议?” 约翰逊问了张君琪读几年级,平时主要修读什么课程,成绩如何,有什么爱好,张君琪都从容作答,约翰逊看上去很是高兴,说:“张先生,希望在哈佛见到你。” 约翰逊离开,张君琪激动的心情无法回复,问谢美琪说:“我真的可以吗?” 谢美琪说:“回去好好准备申请材料,我会再请我读过哈佛的朋友帮你写推荐信,其它的靠你自己了。” 张君琪郑重说:“姐姐,谢谢你!” 谢美琪已经习惯被他叫姐姐,心里暖暖的。 张氏兄妹在纽约待了一个暑假,贺聿文也偶尔过来,四人即使不出门,也能在屋内想出各种玩乐方式,有了张爱琪这个热情少女,永远都无冷场。等他们走后,谢美琪忽然觉得房子空了下来,在屋里说话仿佛能听到回声,异常的孤单。 九月份,谢望病逝。谢美琪在车里广播上听到这个消息,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谢望站在北京寒风凌厉的街头,慈祥的望着她,她惊的一踩刹车,有一颗眼泪从左眼角流到腮边。 谢美琪没有被要求回去参加追悼会,她知道这依然是谢望的意思,尽管他死了,依然能够控制她的生活。 十月份的时候,吴裕成来了一趟,带了一个律师团过来,交给谢美琪一堆文件,谢望将自己名下所有海外资产全部转给谢美琪,数目大的谢美琪都无法想象。 她问吴裕成:“为什么?” 吴裕成说:“老爷子临去前,让我转告你,他死后,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即使是和谢安胜在一起?” “他知道你不会。”相见不见 过完圣诞节,张家兄妹来看谢美琪,张爱琪抱怨说:“美琪,你都不来陪我们过圣诞节!” 谢美琪说:“身体不舒服就没折腾。” 张君琪立马紧张起来,问:“是哪里不舒服?” 谢美琪笑起来说:“不过是感冒罢了,我看君琪都快成我哥哥了。” “君琪就爱瞎紧张。你的圣诞礼物我们都收到了,也给你带了礼物来。”张爱琪说着从包里往外拿盒子,一个个递给谢美琪。 谢美琪拆开来看,一个盒子装一只手绘鸢尾图的黄色陶瓷杯子,张爱琪笑说:“这是我的,自己做的。” 谢美琪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说:“心灵手巧啊。” 又打开一个,是一串红宝石项链,张爱琪说:“爸爸最无趣,我的礼物和你一样。” 谢美琪没有说话,继续打开另外稍大的盒子,居然是一叠手织的毛线手套,由小到大,堆的高高的,五颜六色。谢美琪记得以前苏华也给她织手套,只是7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过。她拿着这一叠手套,手微微的颤抖着,张爱琪轻声说:“一共17双,妈妈每年都记得给你织一双。” 谢美琪深吸一口气,将盒子盖上,调整声音说:“君琪,你的呢?” 张君琪摸索半天,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谢美琪。 美琪和爱琪一起去看,是一张黑白照片,谢美琪穿着运动衣侧身站着柚木地板上,窗外有一缕光照进来,衬的她头发边缘发着淡淡光芒,眼神正看向画面外某处,仿佛是疲倦,又仿佛是期待,全身散发着一种虚幻的吸引力。谢美琪惊讶说:“什么时候拍的啊?” 张君琪不好意思说:“有一次我们刚打完球,你站那儿发呆,我拍的。” 谢美琪看着照片中人,好似根本不认识一样,她很想问那人,你到底在看什么? 她看了好一阵子,回过神来说:“君琪,你为什么要去政治学院,拍的这么好,应该去摄影学院嘛!” 张爱琪说:“哈哈,美琪,你是在夸自己美吗?” 谢美琪笑说:“那你说我美不美?” “那要看跟谁比了,比吉塞尔邦辰美一点点,不过比我就差一点点。”张爱琪说完自己先笑。 谢美琪也大乐,说:“那比你们班的路易丝呢?” 张爱琪听她戳自己痛处,不愿意,过来咯吱她,谢美琪往后躲开,张君琪坐在一边看着她们笑。 这个时候屋门打开,工人进来通报说:“谢先生来了。” 谢美琪以为是自己听错,一边继续跟爱琪打闹,一边大声问:“谁?是谁来了?”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是我。” 谢美琪顿住,爱琪转头,看到一个英俊修长的男人正进门来,站在门口将大衣脱下递给工作人员,里面穿黑西装白衬衣。爱琪好奇的看着他走过来,在他们面前站定。 谢安胜看着谢美琪说:“亮亮,是我。”声音异常的不自然,仿佛要哭出来一样,但是又透着让人心动的魅力。 谢美琪终于转过头来面对他,说:“爱琪,君琪,这是我小叔。” 张家兄妹招呼说:“谢先生。” 谢安胜说:“亮亮,我来接你回去。”这一句话像是在他胸中憋了很久,不管其它人在场,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谢美琪站起来,拉了君琪爱琪在身边说:“小叔,这是我弟弟妹妹。” 谢安胜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她,眼中是连日来的担心与思念。 张君琪拉了张爱琪说:“美琪,我跟爱琪约了汤姆陈看电影,先出去了。” 谢美琪看一眼君琪,说:“好,我让张叔安排车送你们。” 说着叫张叔,居然没人答应。谢安胜终于在沙发上坐下来说:“张叔正在收拾东西,一会儿回国。老赵,安排车给这两位!” 一会儿进来一个谢美琪不认识中年人,答应着去了。谢美琪明白了,他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跟她说要接她回去,是因为谢家上下,都成了他的人。 谢美琪将张家兄妹送出去,回来看谢安胜还坐在沙发上,他整个人瘦了很多,虽然略显憔悴,可是精神却不差。看到谢美琪,眼神不自觉又炙热起来,说:“你瘦了。” 谢美琪置若罔闻,站在那里说:“让张叔留下,他从小照顾我,我对他放心。” 谢安胜从进来到现在,没得到她一句回应,不禁恼怒,还是控制自己,柔声说:“我们明天就回希园,有的是人给你用,张叔年级也大了,让他回去养老吧。” “我不会回希园,这里很好。”她倔强的看着他,说:“即使你不同意,张叔也会留下。” 谢安胜满脑子的话想跟她说,没想到她却执意与他纠缠这些细节,不禁焦躁起来,起来上前拥住她说:“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谢美琪挣脱他的怀抱,直视他说:“你走吧,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谢安胜在过去大半年里,时刻筹划,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使了多少心机,用了多少手腕,才能在谢望去世不久就掌握大权。到了这一天,终于能够来与谢美琪相见,想过各种可能,以为她定然也和他一样思念他。没想到进屋却看到她跟别人开心模样,对着他却是这般冷淡。他火气再压不住,双手攥着她的肩膀,与她面对,咬牙说:“你到底想怎样?” 谢美琪望着他,说:“你可能都忘了,让我提醒你,我父亲是为了你,被自己的亲身父亲杀死。而我和你一起,气死了你的父亲,我的爷爷,杀我父亲的凶手。是我该问你,你还想怎样?” 谢安胜颓然,一下子泄了气,转身往楼上走,背影踉跄。 谢安胜并没有离开,反倒是住了下来,张爱琪对他非常好奇,吃饭的时候问他:“谢先生,你全名叫什么?” “谢安胜。” “那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谢安胜扫了谢美琪一眼,对着张爱琪微笑说:“可以。” 张爱琪看着他浅浅笑容,竟红了脸,说:“谢安胜,你是在英国待过很长时间吗?” 谢安胜似是欣赏,说:“哦,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英国口音很浓。”张爱琪为自己猜对有些得意,说:“我们英语老师是英国人,永远都穿三件套,从来不像其它老师那样发脾气,我觉得你跟他很像。” 谢安胜故意压低声音说:“那不像,我发起脾气来可是很吓人的哦。” 张爱琪被他逗笑,说:“我不信。” 谢安胜看谢美琪说:“不信问你姐姐。” 张爱琪问谢美琪:“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谢美琪一阵烦躁,想也许他到了60岁,还是会有15岁少女对他一见钟情。她胡乱答道:“不知道。” 张爱琪正要再说什么,张君琪截断她说:“美琪,爸爸打电话来让我们回家,我想和爱琪明天就回去。” 谢美琪点了点头。 张爱琪说:“美琪,我想多待几天,你跟我爸说说好不好。上回你跟他说他就同意了。” 谢美琪不说话,张君琪说:“爱琪,别犯傻!” 张爱琪不死心,又看向谢安胜,撒娇说:“谢安胜,你跟美琪说。” 谢安胜饶有兴味的看着谢美琪说:“她一向都不听我的。” 张爱琪无法,闷闷不乐起来。 等到张氏兄妹离开,谢美琪躲在自己屋里,很少出来。谢安胜推门进来,看她坐在窗前的圈椅上,整个身体蜷缩着,他知道在她难过的时候,就总会是这个姿势。他试图回忆他们的快乐时光,说:“爱琪跟你15岁时候很像。” 谢美琪恼怒,说:“你不是最不爱说以前,现在又提来做什么?” “那你着急送走他们,又是为什么?” 谢美琪不说话,谢安胜上前,蹲身下去,握了她的手说:“跟我回去,以前的事情都让它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谢美琪摇头说:“不可能了,没有以后了,你走吧。” 谢安胜将她从椅子上提起来,逼视她说:“没有以后?那你还住在这间屋子里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住去旧金山?你重新装了这屋子,为什么不把书房也装了,楼下大厅的灯为什么不换?你脑子里想什么自己不清楚,我来告诉你,你不想离开这里,你舍不得我们的以前;爱琪跟我多说几句话,你就吃醋。你还要说让我走,我回去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你打算怎么办?到时候再回来夺回我?你就这么自信?” 谢美琪笑了,她说:“你去吧,你去找人结婚生子。我不会再去找你的,我总有一天会忘了你。你看,你没来,我不是也过的很好。我现在有妈妈,有弟弟妹妹,我不缺你一个。” 谢安胜气极,说:“是吗?你现在不缺我了?那当初你是怎么拖我进来的!仗着我对你好,为所欲为,不分场合抱我亲我,让我再离不开你,现在你说不需要我了!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离开我?” 谢美琪不理他气愤的语气,平静说:“你也要软禁我吗?” 谢安胜见无论如何不能打动她,心里无力,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说:“亮亮,不要这样!现在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了,希园只有我们两个了,我们好好在一起不好吗?” 谢美琪挪出自己的手,开始脱衣服。谢安胜感觉到了,放开她说:“你干什么?” 谢美琪说:“你不是说要跟我在一起吗?做给我看。”说着将自己的上衣脱掉,露出赤裸上身。 谢安胜瞬间想到曾经的那一次,双手紧握,转身一拳打在墙面上,留下淡淡血迹,仿佛丝毫不觉疼痛。他背着她站了很久,终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将门在身后大力带上。 谢美琪听到砰一声关上的门,心内颤动,眼角酸涩,她现在足够了解他,知道该如何有效打击他。心中有你 谢安胜第二天就离开,张叔还是留了下来。谢美琪看着屋顶那个花纹繁复的水晶吊灯,想起当初要装修这间屋子,她缠着谢安胜一定要帮她选一样东西,他当时没有说话,过了几天便有工人送了这灯上门,她一看便喜欢,让人装上,打开电源,柔和的白光撒下来罩着她,是那样简单的开心。那个时候只是默默爱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得到他的回应,可是仍然能有那样纯然的幸福时刻。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用这样的方式来伤害他。她将这几个月以来的无力感都发泄在他身上,不是没有快意,可是想到他打在墙上的那一拳,心内便难以遏制的绞痛,直到席卷全身。她开始后悔那么对他,她想即使他们不能在一起,见面的时候好好说一句话总还是可以的。 谢安胜始终没有再来过,电话也没有。有天傍晚,纽约下了暴风雪,雪片扯絮似的,飞飞扬扬往下飘,温度很低,路面打滑很厉害,谢美琪开着眩目的银色跑车被堵在第五大道,周围大都是深色商务车,使她看起来异常可笑。她后悔出来这一趟,是受邀参加以前大学同学的电影首映礼,现在电影赶不上,还不知道要在这路上被堵多久。随手扭开电台,大都是播报路况的,转了一圈,刚好调到一个当地中文电台,听到一个主持人在说永胜如何如何,她仔细听了下去。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在聊中国政治八卦,男的说谢望的去世使永胜将来的归属成迷;女的说不是听说永胜现在的实际掌权者是谢望的小儿子;男的说谢家四公子不到40岁,在永胜也不到十年,是否真的掌权还很难说,而且听说最近国家审计局正在永胜查账。谢美琪一听整个人紧张起来,家里没人跟她透露过这个消息。她赶紧拨电话,国内现在还是早上,傅少杰的声音却已经异常清醒:“美琪,我正说这两天去找你!” 谢美琪一听他的话,更是紧张,低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四叔昨天找我,说想让卫幕私有化,我和你共同持股。” “是因为审计局去永胜查账的事儿?” “你听谁说的?早过去了,我问过四叔,他说是例行公事而已。” “那为什么要将卫幕私有化?” “四叔有他的考虑吧,我正说过去跟你商量。” “你别过来了,我今晚回国。” 谢美琪开着车子一路在城内小道穿梭,终于突围出来,到了家跟张叔说准备东西马上回国。张叔说要跟国内联络,让永胜的飞机来接。他们的私人飞机当然是不能飞回中国的。谢美琪果断说:“别等了,我们坐民航的飞机回去。” 谢美琪一行人到达北京是上午,北京冬日的阳光格外耀眼,天空净蓝辽远,没有一丝云彩。谢家的车子当然早就等在停机坪,回到希园,果然工人都被换掉,谢美琪跟陈阿姨通过电话,知道她回江西老家养老,其它人的去向却无从知晓。冬日希园一篇萧索气息,仿佛有尘土压下来,将腐朽与血腥都慢慢掩埋。谢安胜不在,谢美琪休息片刻,便回到卫幕。 永胜大厦看起来跟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谢家80年代开始跟永胜绑在一起,改革开放初期,国家要做军工生意,谢震负责成立永胜,尽管之后谢家人从来都没当过永胜的一把手,但一直都是永胜实际掌权人。 这个时候正是午后休息时间,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大都是在这座大厦上班的普通白领,他们三三俩俩一起,站在电梯口,讲办公室的八卦或自己的家事,对于他们来说,永胜的实际掌权者是谁,可能根本就不紧要。 谢美琪坐电梯上了11楼,办公室里的人见到她都非常意外,她在美国的这段时间,对外声称是生病疗养。傅少杰迎了出来,站在外间大办公室,手扶着谢美琪肩膀说:“让我们欢迎谢总回归!” 办公室一片掌声,谢美琪人瘦了不少,倒真的像生了一场大病,众人问候她健康状况,她笑着作答。 进了办公室,她问:“真的没事吗?” “老爷子生病去世那段时间,确实是有很多传言。永胜里也有人跟四叔过不去,不过四叔铁腕,那些跟他过不去的人都被换下来了。相信查账不过是例行公事,即使有人想找四叔错处,应该也被他应付过去了。” “吴裕成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老爷子去世那段时间,他天天跟四叔在一起,后来被调去军区了。” 谢美琪在文立欣和张辰的事情上,已经见识过谢安胜的手段,听了傅少杰说的,反倒不怎么为他担心了,她问:“那他为什么要让卫幕私有化?” “他没跟我说原因,所以我想找你商量。” “私有化对卫幕有什么影响?” “资金来源上可能没以前那么充足了,但是做事的空间就会变的很大。就我的立场来说,我觉得是好事。我最近已经将永胜的其它职务都辞掉了,打算全心全力做好卫幕。” “你这是为什么?” “你不在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跟四叔混了这么些年,实在的事情也做了一些,但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跟那帮老家伙打嘴仗上,没劲透了。我不像四叔,有谢家背景和重任要扛在肩上,脱不了身。我家里本来就不管我,我又何必非要去趟那混水,不如咱们一起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真的成了,也算是一份事业。” 谢美琪想自己蹉跎的这些日子,不禁惭愧,说:“少杰,你一直都不缺雄心壮志。” 傅少杰笑说:“那也不及你,总归是学了真本领防身。上回做那电影,合作过的人都对你心服口服。你不在这些日子,我找徐明和王蕾又做了一部与《苏梅之约》类似的都市爱情片,还赶情人节档期上。不过目前看,效果勉强。接下来还需要你来开拓新的项目。” “我想做一部文艺片,背景是80年代,讲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死亡。”谢美琪说出来才发现,居然这么快被傅少杰带入到工作状态。 “那没问题,文艺片有文艺片的做法,真的要做,当然是要找大导演,到时候去参加国际影展,可以卖国际发行权。国内当然是可以为卫幕打出名声。我看你这个想法好极了,电影拍出来,卫幕的股东应该已经是我们俩了。到时候宣传做到位,肯定能吸引优秀人才过来,制作部门扩大,还怕没得做。” 两人说着兴致上来,已经开始讨论候选导演,不知不觉便到下班。傅少杰说:“聿文约了我们吃饭,跟你说了吧?” “恩,回来就通了电话。”她心里想见谢安胜又怕见他,只觉有个正当理由可以拖着,再好不过。 贺聿文约了他们去自己的宿舍,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公寓,现代风格装修,看起来也干净整洁。谢美琪想起贺家在旧金山的豪宅,忽然意识到他们这帮人其实都是扭曲的双面人,越是见不得人的那一面越是大张旗鼓。 贺聿文亲自下厨,做了芦笋汤,薄荷香菜烤羊排和芝士蛋糕,傅少杰简直惊呆了。尝了一口汤说:“聿文,要是有天你不做火箭,可以去开餐厅。” 谢美琪也很惊讶,她想起那次在洛杉矶,贺聿文只会做一款简单的中式汤。 贺聿文笑说:“自从搬来这个地方,不想让工人住进来,所以只有自己给自己弄吃的,简单学了几个菜。” 谢美琪奇怪说:“你为什么不回家住?” 贺聿文说:“我自己一个人在外国待久了,回来受不了家里人那么多。” 傅少杰已经开始切羊肉,说:“你不在你爸眼前他放心?据我所知,他逼你回国,可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谢美琪完全不知情,问:“你是被你爸逼回来的?” 傅少杰看一眼谢美琪,说:“他原本想留伯克利做理论物理研究,是他爸非要他回来进航天部,还入了军籍。聿文,那帮老头子够你受了吧?” 谢美琪觉得惭愧,她很少关心贺聿文,看着他,不禁歉疚起来。 贺聿文对她笑说:“没有少杰说的那么夸张,在这里,我也学到不少东西。” “学到什么?跟那帮老家伙打太极?你还是想想清楚,真的要走你爸给你安排的路?” 贺聿文沉默。一顿饭竟吃的沉闷起来。 吃完饭,贺聿文送谢美琪回家,在车上,谢美琪说:“聿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 贺聿文笑说:“没事,是我自己不爱说。” “以后再有什么事,你得跟我说。” 贺聿文笑容没收,不免凄苦。若真的想知道一个人的事,他不说你也会知道。但他还是说:“好。” 到了希园门口,刚好看到谢安胜的车正开到车库去。谢美琪心沉下来,贺聿文下来给她开车门,说:“我们回头再聚。” 谢安胜直接从车库进屋,并没有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谢美琪跟贺聿文告别,去找谢安胜。进了他的院子才发现,里面又重新装修,主屋变成一间大书房;起居室搬到厢房去。谢安胜正在起居室里,谢美琪进去时他在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谢美琪自己在一角沙发上坐下,说:“我听说审计局去永胜查账?” 谢安胜端了酒杯在谢美琪对面坐下,说:“只是例行公事,永胜的账目没有问题。” “那卫幕私有化是怎么回事?” “查账的事情难保以后不会再有,我不想牵连到你那里。” “既然没有问题,为什么怕我受牵连?” “你想听什么?永胜危机四伏,我已经身处险境?你想多了,亮亮,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不会同意你从美国回来。” 谢美琪心内犹如万缕丝线缠绕,找不出一根头绪来,冲口而出说:“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不会只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谢安胜忽笑,说:“你还有妈妈,弟弟和妹妹,犯不着说这些话来哄我。好好去做你想做的事儿吧,谢家几十年基业,我再无能也不至于到那一步。” 谢美琪沉默,他记着她说过的话。谢安胜将杯中酒喝完,站起来说:“我累了,你也去吧。”她惊讶的看着他,这话是谢望以前爱说的,可是他恍若未觉,自顾自的进了里屋。文陈之隙 谢美琪一扫之前的颓废,很快投入到工作状态。多亏有傅少杰这个好搭档,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不给人犹豫时间。他们启动文艺片项目,请了国内有名文艺片大导演杜烨合作。杜烨经验丰富,年龄比谢安胜略大,80年代对于他来说,意义更直观。他很快给出故事梗概: 成长于单亲家庭的陈暮晨是一个叛逆的少年,他在台球厅认识了女孩米颜和男孩饶杰,三个人成为好朋友。陈暮晨爱上米颜,米颜也喜欢他,可是她马上要搬去外地,这样一个事实让他们忧愁。另一方面,饶杰背景复杂,跟城内犯罪势力有牵连,渐渐将暮晨也卷入其中。米颜走的那一天,等暮晨和饶杰来送她,可是饶杰被仇家追上门,混乱中,暮晨帮他挨了一刀,悲惨死去,饶杰亦逃亡不知所踪,他们三人从此再也没有见过。 故事名字叫《暮晨的死亡》,谢美琪看完沉默半晌,陈暮晨变成她父亲与谢安胜的重影,想象中有某种情绪被宣泄出来。可是杜烨说:“其实这梗概只是平常,问题是要怎么拍,拍好了可以追费里尼,拍不好就是烂港片。” 谢美琪深以为然,也不再过分沉迷故事,跟导演商量组建制作团队,制作更精细的剧本。 她每天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各个圈内人聚集的地方开会,将之前积聚的情绪都倾泻在这部电影里,有的时候想象某一个场景,对剧中人充满同情,心里竟觉安慰。 谢安胜一样的忙碌,两人时常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一次面。偶尔在永胜的电梯间或者希园的大门口碰到,不过正常招呼数句,然后各自走路。这样的关系让谢美琪觉得轻松,他们不用争吵,不用猜忌,不用在伦理与过往的缝隙中挣扎,只是像亲人一样默默陪伴,没有任何危险。 电影剧本很快出来,完全放弃故事,只力图展示鲜活人物和他们一起渡过的那些或者美好或者残酷的瞬间。整部电影全部在北京取景,更是有许多场景发生在北京的标志性地点。作为制片人的谢美琪任务艰巨,需要逐一问相关单位拿批文。有一些助理还可以搞定,但其中一场戏需要用到长安街,属于重中之中的戏份,因为地点特殊,批文并不容易,她不得不亲自去市交通局。上次拍《苏梅之约》用到室外道路,是谢安胜的秘书帮她约的交通局长,这次她亦直接去找局长。到的时候秘书告诉她局长正陪文副市长视察局里工作,晚些时候才能上来,知道她来,麻烦她等一等。 谢美琪在局长办公室里等不到一刻,就看到大批人马出现在门口,为首的正是文立同。她很意外,听说文立同要升任京职,没想到这么快。文立同见到她,显得很高兴,说:“真的是美琪!” 谢美琪站起来叫:“立同叔叔。” 文立同笑说:“来办事?” “是,跟杨局长约好来拿批文。”谢美琪恭敬答道,从小文立同给她的感觉就是威严的,稳重的,真的像一个长辈。尽管文立欣的事情让她意外,可是对文立同的态度一时却没法转变。 文立同笑说:“要多长时间?我这会儿刚好还有点时间,送你回去?” 还没等谢美琪答话,交通局长已经忙不迭的说:“谢总的批文我早就准备好了。”说着让秘书拿一份文件过来给谢美琪。 谢美琪只得谢了他,跟文立同一起上了他的车。他的一个下属开着车跟在后面。 文立同问她回哪里?她说永胜。文立同吩咐司机去永胜。 谢美琪问:“陈老师和耳东还好吗?” 文立同脸沉下来说:“陈茵已经跟我分居半年了。” 谢美琪甚是惊讶,她一向觉得文立同和陈茵是模范夫妻,不自觉的问出来:“为什么啊?” 文立同轻叹,说:“美琪,那年在你的生日宴会,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与众不同。为了能够跟她在一起,跟家里赌气,住到外面来,几十平米的小房子,她来给我做饭洗衣服,两个人卧在沙发上看《刑警本色》,当时心里也不踏实,怕家里真的翻脸。可是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真好,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谢美琪理解他的心境,很多事情都是回不去了。可是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问:“那耳东现在哪儿?” “她带着耳东一起走,在西直门买了房子,重新回音乐学院教书,执意要跟我离婚。” 谢美琪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内情,也不好再问,刚好车子到了永胜门口。文立同说:“我就不下去了,帮我问候安胜。” 谢美琪看他疲倦样子,说:“立同叔叔,我下班去看看陈老师。” “谢谢你,美琪。” 陈茵见到谢美琪很是意外,自从文立欣事件后,她们已经很少联系。 谢美琪看到陈茵却仍然亲切,叫:“陈老师。” 陈茵住三室一厅的公寓,保姆正在给耳东喂饭,小小人儿手脚乱舞,口齿不清说:“不要,不要。” 陈茵招呼完美琪,笑说:“每次吃饭跟打仗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谢美琪忍不住去逗文耳东,想起上一次见他还是软绵绵的,现在不仅可以站立,而且能够说话。她说:“耳东,耳东,叫姐姐。” 陈耳东坐在吃饭的椅子里,盯着他看半天,终于憋出来:“在在。” 陈茵笑说:“他小时候就喜欢你。” 谢美琪高兴到不行,接过保姆手中的碗喂他饭,他竟真的吃了。 陈茵大笑,说:“美琪,以后你一定要常来。” 待到文耳东吃完饭,陈茵让保姆带他去洗澡。客厅里剩下谢美琪和陈茵。 谢美琪说:“我今天见到立同叔叔。” “恩,我好久没见他了。他怎么样?” “你还关心他?那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美琪,我刚认识他时,他是那么可爱的一个人,有着旺盛的抱负,满腔的热血,有要将这个世界变的更美好的理想和决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了,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开始做一些可怕的事情,直到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不顾忌。” 谢美琪才知道她还是为了文立欣的事儿,那件事她也是共犯,她说不出话来。 “美琪,我和立同只是偶然相遇的两个人,巧合之下,成了夫妻,要分开,也没有太多牵涉。而你和谢安胜,无论如何,都是姓谢的,分不开。所以,你不要听我说就自责。” 谢美琪知她一向善解人意,也放下自己心绪,说:“陈老师,你不爱立同叔叔了吗?” “爱情是一回事,可是夫妻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一开始我试着理解他,我知道对于他们那个圈子来说,有些事情实属正常。可是有了耳东,我想了很多。耳东生下来小小的,软软的,过两天眼睛睁开,非常明亮,爱笑,你知道他看到的全是美的东西,我每每看到他都觉得很感动,完全是上天的恩赐。我无法想象有一天,他长成立同的模样,进去那个圈子,跟他做同样的事情。” 谢美琪虽然没有做母亲,可是她能理解陈茵。她回到希园已是深夜,工人跟她说有人来找她,她去会客室,走到门口,见到文立同和谢安胜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谢安胜一手搭着沙发靠背,一手放在翘起的腿上,样子很愉快。文立同坐在他对面,把玩一只威士忌酒杯,笑说:“还记得那次你想学弹吉他,又不想家里知道,请我们班老猫来教你。老猫那人,做事不按常理,非要你陪他喝酒,喝高兴了才答应。你最后还拉了我去,结果三个人喝趴下,我们都不敢回家,跟老猫去了他们宿舍。他不让我们睡觉,非要缠着听他念诗。我现在还记得那句: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 谢安胜接下去:“大放悲声抒写二月,一直到轰响的泥泞,燃起黑色的春天。” 文立同说:“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快20年了吧。” “我们都老了。” 谢美琪听不下去,径直进去,谢安胜看到她,起身说:“亮亮,立同来找你的,你们聊吧。立同,一会儿就不送你了,咱们改天再聚。” 文立同点头,谢安胜离开。 文立同似乎有点醉了,看着谢美琪说:“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找她了。” 谢美琪同情他,说:“陈老师很好,耳东也好。” 文立同将杯中酒一口喝完,说:“她说了什么?” 谢美琪为难,可是看着他为了得到她的点点消息,不惜等在这里,只得将陈茵的话跟他说了。 文立同听完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说:“她毕竟曾经爱过我。” 他虽然在笑,可是谢美琪却看透他深藏的悲哀。 文立同整个人坐在那里,像是彻底垮下来,说:“我也不想变,可是美琪你知道吗,一个人不能永远都是少年的样子,总会长大,总会变老。这个世界不允许你一直保持纯真,它是那样险恶,它将光明放在你能看到却够不到的地方,逼着你走进黑暗,你以为总有一天你会走出来,重见光明,可是却慢慢习惯了黑暗。” 谢美琪知道他明天清醒过来就不会再这么说,他会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自己为国为民的理想。就像谢望,觉得自己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给一双早逝的儿女讨回公道,为了谢家。 送走文立同,谢美琪去找谢安胜,他在书房里,坐在书桌前看文件。感觉到谢美琪进来,头也没抬,说:“立同走了?” “恩。”谢美琪多日未和他单独相对,快找不到他们相处的方式。 “那你也回去休息吧。” 他最近跟她总是没话说的样子,她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走到门口的时候犹豫一下回头问:“后来你学吉他了吗?” “没有。”以母为客 《暮晨的死亡》正式开拍,谢美琪整天泡在片场。杜烨是做事情非常细致的人,可能电影里只需要一个镜头,他也要把场景做到逼真。谢美琪看到镜头里出现的场景和人物,想象着父亲和谢安胜都曾生活在其中,这种潜心追溯的感觉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心绪也不再那么迷茫。 有一天晚上,他们在王府井教堂拍一场三人夜游的戏,文艺片的拍法自然是一遍又一遍,演员的情绪要提炼到导演要的程度,机位和灯光的要求又要精准,非常的费时间。谢美琪交代完现场各项事务,看现场拍摄。 这一场暮晨米颜和饶杰刚从一个小酒馆里出来,喝的有点微醉了,饶杰拉着米颜跳舞,暮晨穿一件军绿色大衣,靠在教堂的柱子上抽烟,看着他们两个,随口哼起罗大佑的恋曲《1980》给他们伴奏。米颜手搭在饶杰的脖子上,跟着他转圈,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暮晨。他们跳累了,米颜靠在柱子的另一面,歪头注视着暮晨的侧脸。饶杰来拉暮晨说:“来来,米颜不行了,你来陪我跳。” 暮晨甩开他说:“神经病啊,两个大男人跳什么舞。” 饶杰不依,两人打闹起来,米颜在一边看着他们笑。 正当两人打的起劲,天上却下起雨来,三人嘻嘻哈哈跑到教堂前门去避雨,暮晨脱下自己的大衣将另外两人一起罩在衣下,三个人紧紧的挨着一起,胡乱的笑着闹着。米颜乘着他们不注意,轻轻在下面拉起暮晨的手。暮晨一面继续跟饶杰打嘴仗,一面紧紧的握住米颜的小手。 谢美琪看着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眼睛迟迟不能拿开。当初这个细节还是她设定的,没想到真的被导演采用。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往后面马路上看,马路上车辆来往穿梭,如灯河流动,并没有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站在那里。她一阵茫然,直到现场为演员表演鼓掌,她才回过神来。 待到导演终于觉得拍到自己想要的镜头,宣布收工,已经将近午夜。谢美琪跟助理交代完明日拍摄事项,嘱咐他盯着现场收工,自己打了电话给张叔,站在街边等车来接。 不过几分钟,一辆奥迪车在身边停下,后坐车窗摇下,谢安胜略显疲惫的脸出现在眼前,柔声说:“上车。” 谢美琪见到他,有一丝说不出惊喜,可还是说:“我叫了张叔来接。” 谢安胜对着车子前座说:“老秦,打电话给张叔让他不用来接亮亮了。” 谢美琪只得由车子另一边上了后坐。车子往希园开,谢安胜头靠在座椅后面,眼睛闭上,不说话。车内沉默半晌,谢美琪终于问:“怎么会来这里?” “在商务部开会,正准备回去。”谢安胜回答,人没动,眼睛也没有睁开。 谢美琪知道确实只是偶遇,这条是从商务部回希园的路,她说:“刚拍完戏。” “恩。” 回到希园,他们一起走回院子,到了分叉路口,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住。谢美琪想说什么,谢安胜却先开口:“回去休息吧。” 谢美琪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院子。 六月份的时候张君琪张爱琪放暑假,苏华夫妇带他们一起回国。谢美琪带司机开了六人座家用车去首都机场接他们,张爱琪见到她,过来热烈拥抱说:“美琪,我好想你。” 不过大半年没见,她又成熟很多,穿着紧身的牛仔裤,将一副身体箍的玲珑有致。谢美琪打趣说:“大姑娘了。”说着又主动去拥抱苏华,苏华欣喜异常,抱着谢美琪不舍得放手。 谢美琪轻轻挣脱,再去拥抱张君琪说:“恭喜你,君琪。”她知道他已经收到哈佛录取通知。 张君琪说:“我会好好读书。”谢美琪听了觉得安慰,这个异父弟弟就像是另一个她。 到了张晋清,谢美琪说:“好久不见。” 张晋清笑说:“多谢美琪来接我们。” 谢美琪在北京看到他们,感觉又不一样。她一个人那么多年,现在有了妈妈和弟妹这样的至亲,很想跟他们分享自己成长的地方。他们对于她的意义和谢安胜不一样,是一种没有危险的更安心的存在。 谢美琪送他们回城南张家,顺便邀请弟妹说:“爱琪君琪,你们回头来希园陪我几天?” 张爱琪拍手叫好,说:“太棒了,我一直想知道希园是什么样子。” 张君琪说:“听说是前清建筑,我刚好有兴趣。最近读了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 谢美琪笑说:“那也该去看故宫,希园没什么看头。” “可以看室内啊。” “室内都吊了顶,墙面重新做过,什么都看不到。” 张君琪一阵可惜,张爱琪说:“君琪,你就是呆。这房子是给人住的,当然是怎么住的舒服怎么装。” 苏华说:“应该还是能看到,希园房子多,不可能每间都装过的。” 谢美琪听她这么一说,想起来说:“对了,爷爷的书房是老式的,而且是正屋,澡井很漂亮,到时候带你去看。” 张君琪又兴奋起来。 到了地方,谢美琪将车子和司机留给他们用,张晋清推辞说:“我们去不了什么地方,不用专门留车在这里。” 张君琪说:“爸,我跟爱琪想多出去看看,有车方便。” 张晋清不再说话,苏华对美琪说:“要不进去坐坐再走。” 谢美琪的车子已经到了,说:“不了,有戏在赶拍,赶时间。”说着跟众人告别上了车子。 贺聿文当晚请张家一家和谢美琪吃饭,在谭家厅订了包厢,张氏夫妇对贺聿文印象一直很好,见了他自然高兴。尤其是苏华,看到他和谢美琪站一起,说不出的顺眼。这样六个人围坐一桌吃饭,对于苏华来说,是一种想象中的圆满。她兴致很高的问贺聿文和谢美琪的工作生活状况,二人一一说了。 张爱琪兴致高昂的说:“美琪,我要去看你拍电影。” “好啊,不过我怕你觉得无趣。” “不会,说不定导演看上我,以后我就可以做明星了。” 张君琪推她的头说:“净做白日梦。” 张爱琪瞪他说:“才不是。美琪是老板唉,我想做明星还不是轻而易举。” 谢美琪笑,为自己在妹妹心中竟是这么神通有些沾沾自喜。 贺聿文说:“我看爱琪做明星有前途,快讨好你姐姐,让她捧你。” 张晋清开腔说:“你连拿驾照的年龄都还不到呢,天天就瞎想。回去给我好好学习才是正经。” 张爱琪撇嘴看妈妈和哥哥,苏华对张晋清薄嗔道:“爱琪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也是老师做久了,惯会摆严肃的嘴脸。” 张晋清拍了拍苏华的手背,不再说话。 谢美琪埋头吃东西,这个时候包厢的门推开,服务员引着一个人进来,正是谢安胜。 他穿着藏蓝色条纹西服套装,施施然走进来,众人俱是一愣。张爱琪先站起来,惊喜叫道:“谢安胜!” 张晋清没见过他,听到名字知道是谁,立马说:“爱琪,不准这么没礼貌。” 谢安胜笑说:“没关系,爱琪之前在纽约是见过的。这位是张先生吧,你好。” 众人都站起来与他招呼,谢安胜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昨天听亮亮提了一下,今天刚好在这边见一个朋友,就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说着看向苏华。 苏华脸色不太自然,说:“安胜,好久不见。” 谢安胜依旧笑着,高声大气说:“张太太,你好。亮亮总是跟我提到你们,只是碍于公务繁忙,未能拜访。这次过来,一定要让我尽地主之宜。” 他的态度让谢美琪很意外,但是他这么热情的对待张家一家,她心里也是高兴。 谢美琪说:“君琪爱琪过几天来希园住。” 谢安胜怪道:“怎么只有君琪爱琪呢,还请张先生张太太一起过来住几天。” 张晋清推迟说:“那怎么好打扰。” 谢安胜貌似不经意说:“希园地方大,人少,不会打扰。你们过来,就当陪陪美琪。这些年,她一直都很孤单。” 谢美琪听他说自己孤单,心里一沉,定定的看向他,只见他也看向她,四目相对,仿佛又回到从前的默契。 苏华心里对美琪一直愧疚,听了说她孤单的话,更是难受,说:“安胜,谢谢你。” 谢安胜一笑说:“那就这样说好了,过几天我叫车来接你们。我这会儿还有事在身,少陪了。”说着正要和众人告别,转头看到贺聿文,恍然说:“聿文也在。” 贺聿文叫:“四叔。” “最近没怎么看你上永胜来开会?” “我调了职。” “恩。那好,各位,我先走了,回头再见。”谢安胜说着对众人抱拳,又对谢美琪说:“好好招呼。” 谢美琪看他离开背影,心思缠绕,她没想到他会为她做到这一步。重归于好 最终是苏华和张君琪张爱琪住进了希园,张晋清去广州拜访以前老师。 张君琪张爱琪从进门就觉得像是进了迷宫,一进又一进的院子,各处差不多的房子,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说:“美琪,你住这里不会迷路吗?” 谢安胜从屋里迎出来笑说:“当然会,我小时候就总迷路。”他今天穿了随身的白色线衫和麻质长裤,看起来英俊潇洒,凭白无故年轻很多。 张爱琪指着屋子一角的檐头问:“谢安胜,那是什么?” 谢安胜笑说:“那是陶兽。” “这些画的是什么?” “这个叫莲花如意纹。” 她一路走一路问,谢安胜也耐心作答,两个人慢慢落后,苏华拉着谢美琪说:“跟以前不一样了。” 谢美琪心内不安,半天答说:“是啊,装修过多次了。” 苏华母子三人被安排在谢美琪的院子里,苏华进去看到里面完全变了样子,几乎找不到往日痕迹,无端端觉得心慌。不禁抓紧了谢美琪的手臂,她记得以前这里的样子,屋内家具都是为了防小美琪磕碰,特意做了圆角处理,书房里有一面书架刻着她每年的身高,她喜欢看的各类插画书籍都摆着书架的下层;她卧室的小沙发上摆满她喜欢的娃娃,大木床的四角挂着香罗袋。她想象着谢美琪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身高的刻度会爬到她也要抬头看的地方,沙发上娃娃被换成各种美丽的衣裳,床上会挂着粉红纱帐。可是眼前这一切,没有一丝与她想象吻合,她为美琪描画的那些成长轨迹全都被打破。她这才意识到,在谢美琪长大的这十几年里,她确实无可挽回的缺席了,也根本无从弥补。 她不再怪谢美琪对她淡淡的态度,只是更仔细的去留心她,试图对她的了解能够再多一些。 谢美琪特意让剧组休了两天,自己留在希园陪他们。她带着张君琪参观谢望以前的书房,自从那晚过后她就再没来过这里,现在过来只觉恍如隔世。这院子以前总是人来人往,个个敛声屏气,走到前门已经能感觉到里面庄重权威的气息;可是现在一个人也没有,院子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各个门窗紧闭。谢美琪推开书房,看里面摆设没变,还是当日模样,而那些在这间房子里忐忑不安的日子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张君琪对着这间屋子,整个人有些发呆;谢美琪笑说:“你怎么忽然又对建筑感兴趣。” “我学的是国际关系,以后想选的方向是中美关系,所以想多了解中国。” “现在都了解到什么了?” 张君琪犹豫说:“现在在读二战历史,会经常看到谢震将军的名字。” 谢美琪摸着她以前时常坐的那张木头椅的椅背说:“我应该是见过他的,不过都不记得了。” “他去世那年,你才两岁。” 谢美琪笑说:“这你都知道!” “我看到他的名字就会想到你。文献记载,他在二战时期指挥了多场战役,有些战术非常了得,本人也是勇猛异常,从不惧亲上战场。” “他浴血奋战最后换来这片宅子,把我们都困在这里。” 张君琪无法理解她说的话,可是看她表情忧郁,忍不住安慰说:“美琪,没什么能困住你的。” 谢美琪回过神来,说:“你慢慢看吧,一会儿记得过来吃晚饭。” 张君琪答应了,谢美琪往回走,看到谢安胜正陪着张爱琪往后面的小花园走,她的心一阵抽紧,两人边走边说笑,挨得很近,完全没有看到谢美琪。 谢美琪闷闷的回了自己院子,苏华正坐在廊上,看到她过来指着院中一角说:“我记得以前那里有一架秋千,你最爱在上面玩。” 谢美琪也记得,春日午后,苏华带着她玩秋千,把她推的高高的,在身后接住她,再推出去,笑声传满整个院子。她看苏华坐在那里,夕阳照着她半边轮廓,整个人沉静端详,仿佛是她记忆中曾经有过的画面。她不自觉的过去抱住她,轻喊:“妈妈。”就像她每次在梦中做的那样。 苏华的眼泪当即滚落,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叫她。她紧紧回报她,喃喃说:“亮亮,亮亮。妈妈在这里。” 谢美琪听她柔软语调,忽然大哭起来,自15岁以后,她再没有这样大哭过,这些时日的压抑和难过通通涌上心头,哭声一时难以止住。苏华也跟着流泪不止,抚着她的头说:“亮亮,别哭了,妈妈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你。” 谢美琪哭声渐息,工人不知在外面等多久,这个时候才敢出来说:“美琪,饭都摆好了,请你们过去吃饭。” 谢美琪不禁尴尬,让人带苏华回屋换衣服。自己回到室内,看镜中一双眼睛,红红肿肿,难以见人。拿冰块敷了半天,画上深色眼妆,去了饭厅。张爱琪坐在谢安胜旁边,说:“我没看过中国戏,什么时候你带我去看?” 谢安胜笑说:“中国戏也没什么好,吵吵闹闹的。小时候爷爷带我去看《杨家将》,唱到《四郎探母》,一堆人在台上哭个没完,我愣是在下面睡着了。” 张君琪听了咯咯笑,苏华说:“爱琪,不要老缠着安胜。” “没事,爱琪跟亮亮小时候很像。”谢安胜说着看向谢美琪。 谢美琪见他与张爱琪打的火热,还出言讽刺自己哭过,心内怒气积聚,只是不得发作,全当没听见他说话。坐下来,招呼张君琪说:“你不是要了解中国吗,我们这厨子做的都是地道中国菜,你好好尝尝。” 张爱琪不等哥哥回答,得意说:“我知道!刚才谢安胜已经跟我讲过了,这个叫翡翠豆腐,这个叫四喜扣肉,这个叫三鲜鸭包……”说着将席上菜式一一数出。 “记性还真好。”谢安胜说着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碗里,张爱琪只是看着她羞涩的笑。 谢美琪看在眼里,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腊,苏华眼睛一直没离开她,不停给她布菜,她也浑然未觉,苏华只当她为刚才大哭的事儿不好意思。 他们吃了饭,谢安胜说:“亮亮,把你之前拍的电影拿出来放给大家看,爱琪充满好奇呢。” 谢美琪不知他是何意,但是其它人均表示有兴趣,她也只得放了。 他们在放映室看《苏梅之约》,画面出来,瞬间又让谢美琪想起她之前和谢安胜种种,心酸难忍,转头去看谢安胜。只见张爱琪依旧挨着他坐,看到高兴处,毫不生疏的伏在他肩头笑。谢美琪觉得再也坐不住,就跟苏华说:“想起来还有些公事没有处理,回去打几个电话,你们先看。” 谢美琪出了放映室,回到起居室,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胸中烦闷异常,下午那一场大哭不仅没有发泄,反倒是让她多了心事。她愈发的不想失去苏华和弟妹,可是谢安胜对张爱琪的态度让她心中妒意一阵一阵涌上来,灼烧着整个胸腔,她害怕自己随时要爆发。她将一杯酒喝完,起身倒酒。一只手从后面过来按住她的手说:“少喝点。” 她回头,谢安胜正站在后面,专注的看着她,满眼的怜惜和深情。他柔声说:“我以为他们来了,你会高兴。” 她不看他,烦躁的说:“离爱琪远一点好吗?” 谢安胜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是你妹妹,爱跟我说话,难道我不理?” 谢美琪在他身边蹲下说:“不要理她,别再跟她说话了,我求你!”她不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只有求他。 谢安胜用手去抚摸她的脸,轻说:“你在吃醋是吗?你到底还是放不下我,是不是?” 他的手凉凉的,贴在她的脸上,是久违的感觉,她身体微微颤动,闭上眼睛去感受他的触摸。 他将她提起来,安置在沙发上,看着她说:“亮亮,我不跟爱琪说话了,只要你回来,只要你承认你还在乎我。” 谢美琪说不出他想听的话来,只是看着他,拿手去描画他的眉眼,依然是她一直想念的,是那样久违的感觉。他捧起她的脸,轻轻的吻在她的唇上,带着颤抖的温存,谢美琪心里有满足的感觉升起,正自沉迷,忽然听到苏华喊:“亮亮!” 谢美琪全身一惊,抬头看向门口,只见苏华和君琪爱琪正迎着光站在那里,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谢美琪一把推开谢安胜,谢安胜却不放她,手依旧搭在她的肩膀。谢美琪看着苏华说:“我……” 苏华表情绝望,说:“亮亮,怎么会是这样?” 谢美琪看出她眼中的震惊指责,心思无比敏感委屈,她不觉得苏华有资格这么说她。 苏华只是看着谢安胜,一腔的怒气,狠狠说:“谢安胜,你这个畜生!” 谢美琪听她居然说出跟谢望一样的话来,不自觉的挡在谢安胜前面,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幕,她硬着心肠说:“你们走吧!” 苏华上前来拉她,说:“亮亮,跟我走,我们回美国,不在这里了。” 谢美琪挣脱她的手说:“我是谢家人,不会跟你走的。” “亮亮,不能这样,你为什么这么糊涂!” “我不糊涂。从你走后,就只有他陪着我,以后也只有他陪着我。你们走吧,你就当没生过我。” 苏华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心口疼痛,难以自抑,整个人几乎要倒下。张君琪上来扶住她说:“妈妈,我们先回去,以后再来看美琪。” 苏华无力,被张君琪半扶半拖着出门。张爱琪还是站在门边,越过谢美琪的头顶看着谢安胜,只见他整个注意力都在谢美琪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张君琪拍了拍她的胳膊,她转头跟哥哥一起扶着母亲离开。 他们离开,谢美琪整个人立马瘫下来,她一天情绪几经变化,再加上喝了烈酒,体力难以支撑,意识亦渐渐昏沉。谢安胜抱住她,将她放在沙发上,喊人叫医生。 谢美琪额头上冒着虚汗,口齿不清的说:“我什么都没有了。” 谢安胜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说:“不,你还有我,你忘了吗,你只有我。” “我没有……妈妈,爱琪……君琪……没有了。”声音断续,连不成句,人已经是无意识状态。 谢安胜在她耳边冷静说:“亮亮,不可以太贪心。你有我就够了。”天长地久 谢美琪不过是劳累过度加上受了刺激,一时昏倒。第二天早上醒来,窗外有鸟儿鸣叫,她瞬间恍惚,以为母亲的弟妹还在希园,想着带他们去小花园看茉莉。直到从床上坐起来,才猛然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里揪痛,又颓然躺下。可是她亦无从后悔,即使给她一万次机会,她知道她也只能那么做,在母亲和谢安胜之间,她只会选谢安胜。 她在希园休息一天,谢安胜晚上回来陪她吃晚饭。饭摆在她起居室的小圆桌上,简单几个家常小菜,两人围坐灯下,一人一碗清粥。谢美琪穿白色家居服,因为睡了一天,眼睛有些肿,反而可爱。谢安胜也换了丝质常服,颇为随意。时值六月,屋门大开,有微风阵阵吹来,舒适畅快。 谢安胜说:“上个月你生日,也没给你好好过。不如我们就在希园给你补办一个生日宴会?” “不用了。我今年都26了。”谢美琪并没有兴致。 “又想说自己老了?别忘了,我都37了。”谢安胜笑说。 谢美琪没有接话,谢安胜见她兴致不高,不再说话。 谢美琪重新回去片场,剧组的人休息几天,精神大好,拍摄效率提高,谢美琪很是高兴。一天拍完,谢美琪跟导演回卫幕看样片,在永胜楼下竟然看到苏华和张君琪。她想逃开,苏华叫:“亮亮。” 导演看到这情形,先行离开。谢美琪问:“你们怎么来了?” 张君琪说:“是文森特告诉我们你办公室在这里。” 苏华看着谢美琪,哀求说:“亮亮,别傻了,跟我们走好不好?我不能给你谢家能给的生活,可我是你母亲,我会对你好的。” “我说过了,我是谢家人。” “怎么可以!亮亮,谢安胜他是你叔叔啊!” 谢美琪听到这话异常刺耳,避开他们,径直走去电梯间。苏华想过去拦,被张君琪挡住,说:“妈妈,你等我一下。”苏华想谢美琪与弟弟亲厚,也许会听他的话,便站在原地,让张君琪过去。 张君琪走到电梯门口,在谢美琪面前站定,说:“我们明天回美国了,你自己保重。” 他语气真挚,并无其它情绪,谢美琪不再反感,点了点头。 张君琪转身要离开,忽然又回头,拥抱她,在她耳边说:“美琪,我能理解你,那没什么,你要好好的。我以后再来看你。”说完放开她,大步走向苏华。 电梯到了,张君琪和苏华还在大厅说着什么,谢美琪回头看了他们几眼,终于进了电梯。 最终是贺聿文送张家四口登机,等他们上了飞机,他给谢美琪打电话。谢美琪说:“谢谢你,聿文!” 贺聿文笑说:“你和少杰是准备做中国电影大亨吧,忙成这个样子,送机时间也没有。” 谢美琪见他真的听信这个借口,一阵轻松,在电话里与他攀谈,说:“少杰现在确实是壮志拳拳,我们电影还在拍摄,他把后续参加影展,国内上映时间都已经定好了。” “少杰一向都是我们之中最有行动力的那个。” “聿文,你呢?那天听你说调职,是怎么回事?” 贺聿文犹豫说:“其实没调,我在考虑回伯克利,跟我爸冷战。” 谢美琪也不禁佩服,说:“聿文,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好的!” 谢安胜恢复以往作派,时不时的差人往谢美琪办公室和片场送些小玩意儿,偶尔拍摄晚了,他也带司机来接她。谢美琪心里渐渐踏实,却并没有以前欣喜的感觉,也不会想主动的去亲近他,两人在一起,不过说些工作生活上的小事,大部分时间倒是沉默的。 《暮晨的死亡》六月底拍完,后期赶制了两个月,成片出来的时候,杜烨整个人都兴奋了,知道自己完成了一部杰作。整部电影通过丰富细节和完整结构,达到了对于理想主义的完美想象,他能想象这部电影将会引起怎样的社会大反思。可是谢美琪却没这样乐观,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后来想或许是由于自己提供了太多细节。 八月末,傅少杰谢美琪杜烨和其它主创一起赶赴威尼斯参加影展,下榻lido岛怡东酒店。当晚以卫幕名义,在怡东举行大party,傅少杰早邀请了国内外电影圈人士,传媒也都闻风赶来,场面热闹非凡。 傅少杰穿了粉色麻质西服套装,搭白衬衣配金红两色宽条纹领带,整个人风流倜傥。谢美琪则是浓妆,穿浅金色绣珠贴身礼服,佩带整套珍珠项链和手链,优雅与尊贵从骨子里流出。两人从内场直接进入大厅,当即引发一阵掌声。在场亦有许多电影圈大明星,对着这两人,也觉得被比下去。一时众人纷纷过来打招呼,一阵欢声笑语。 谢美琪上台致辞说:“多谢大家捧场,我和少杰感激不尽。明晚《暮晨的死亡》在sala grande首映,这部电影是杜烨导演力作,也是卫幕向各位同行倾力学习的结果,希望大家能够到场观看指导。至于今晚,美景良辰,佳人醇酒,让我们不醉不归!”说着举杯,众人亦举杯,一阵把盏欢笑之声。 傅少杰笑向她耳边说:“美琪,你真是特别适合这样的场合,记得那年你生日,也是这样的艳光四射。” “你是觉得我平时特别无光吧。”谢美琪也端着酒杯在他耳边说,忽地看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玲珑身影,恶作剧心思起来。笑眯眯的看着傅少杰,伸手帮他整了整领带。 “也不是无光,就是特别冷。”傅少杰正说着,看她反常行为,警惕起来说:“干嘛?” 谢美琪更贴近他耳边笑说:“跟荣天娇到底怎样了啊?” 傅少杰忽然烦恼,说:“分分合合,我都在反思是不是太强求了。”说着眼睛四处看。 谢美琪站在他前面挡住他视线说:“她来了!肯定不是你邀请的吧!说明她还是在乎你的。这会儿别过去,晚些时候再去。” 傅少杰忽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也配合着演起戏来,与她越靠越近,说:“有用吗?” “我好歹也是个女人吧。” 傅少杰同意她说的,脸上挂着笑与她闲聊说:“上次听说你妈妈和弟妹来了,跟他们都好了?”说着眼睛时有时无的看向荣天娇,她今天穿裸色抹胸长裙,带一条盘花钻石项链,烈焰红唇,性感难掩。 “还好吧。”谢美琪并不愿意多说,转开话题说:“你说这些人都为什么而来?” 傅少杰笑说:“当然不是因为你是姓谢的,我是姓傅的。有些人是为了杜烨的名字而来,有些是为了《苏梅之约》的好票房和好口碑而来,有些是因为我高超的营销手段而来;美琪,我们快要有自己的一片天了!” 谢美琪被他的乐观感染,高兴起来,说:“好了,现在过去吧,带她去海边。这边有我,不用担心。” 傅少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说:“谢谢!”说着步行潇洒的向荣天娇走过去。 谢美琪看他站在荣天娇旁边,神色有些紧张,不过稍微说了几句,两人便出了大厅。她觉得羡慕,他们的前途是光明的。 谢美琪在厅内来往穿梭,招呼众人,直到午夜。她白天坐了长途飞机,再加上一晚上的应酬,整个人累的直不起身。回到酒店,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叫了客房服务,起身去淋浴,听到有人进来,她大声说:“小费在桌上。”没有听到回答,稍微觉得不安,但想着任何人进屋都要经过张叔,放下心来,好好洗了个澡。她穿着浴衣,边擦头发边从浴室走出来,抬眼看到一个身影,穿浅棕色薄羊绒衫,下面是比上衣颜色稍深的棉质长裤,双手插袋,站在窗前,正配这威尼斯的蓝天大海。她心内一瞬间无比柔软,期待他转头。果然谢安胜转头,对她笑说:“来的巧了,白拿了小费。”他因为衣着跟平时不大一样,笑容也显得开朗很多。 谢美琪看着已经摆好的食物,也不禁笑说:“也不算白拿。”在餐桌前坐定又说:“你怎么来了?” 谢安胜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说:“我很多年没放过假,永胜董事会今年终于同意我休假。我没地方去,就追着你们来了。” “《暮晨的死亡》今晚首映,你去看吗?” “当然要去,就是为这个来的。别光吃肉,多吃蔬菜。” 谢美琪夹了一片绿色菜叶放嘴里说:“像草一样。” “你这胃口也奇怪,肉吃不腻似的。” “要不然能长这么高!” 谢安胜大笑,声音愉快,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牛奶。她接了过来,笑着说:“有劳!” 谢美琪吃了饭,换了衣服,两人一起去酒店海滩。远远的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海边,手拉着手,正是傅少杰和荣天娇。海风吹的他们头发飞扬,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浅浅的印在沙滩上,是一副能让人想到天荒地老的画面。 谢美琪挽着谢安胜胳膊朝海滩的另一边走去,海滩沙质细腻,贴在脚底,绵软密实;海风吹来,裹着衣服摩擦身上皮肤,触感轻柔。谢美琪说:“维斯康蒂有一部电影叫《魂断威尼斯》,有一场镜头拍海滩,光线如金子一样撒在一个少年身上,美极了。可是现在见到这海滩,觉的比他拍的还美。” 谢安胜心里高兴,知道她心情好的时候就爱讲电影,于是问她:“电影讲什么呢?” “不记得了,我不爱维斯康蒂,太絮叨。我喜欢安东尼奥尼,简洁明了,回味无穷。可惜他没有拍过威尼斯。” “我知道他,他来中国拍过纪录片,我们小时候费了好大劲,才能找到录音带,偷偷摸摸的看。” “那部拍的不好。”谢美琪想到谢望,和他讲的那些发生在谢家的事情。 “我倒觉得很不错,世界之大,无论发生什么事,许多人都还是一样日常的生活着。” 谢美琪觉得愿意被他说服,世界之大,此时此地,谁还会在乎他们是什么关系。从背后看,他们的身影也一定是可以天长地久的吧。水城之魅 《暮晨的死亡》首映,sala grande人满为患,很多影迷闻名而来,却没买到票,大大超出谢美琪的预料。她和谢安胜进场,坐了事先预留的位置。傅少杰还没来,周围都是熟人,杜烨陪着几个国内外有名的影评人坐在旁边。谢美琪站起来一一跟他们握手招呼,声音爽朗怡人。她坐下,谢安胜说:“这么受欢迎,到底是个什么故事?” 谢美琪抱住他胳膊说:“看下去就知道了,最开始是我的构思,有许多细节也是我跟导演一起磨出来的,希望你喜欢。” 说着电影开场,果然谢美琪的名字不仅出现在制片人一栏,还跟在杜烨后面出现在编剧一栏。谢安胜笑说:“领奖的礼服准备好了没?” “当然,连得奖感言都准备好了,回去念给你听。”谢美琪一本正经的说。 谢安胜大笑,开始认真看电影。谢美琪当然已经看过多次,这个时候更在意的是观众的反映。她不时的去看谢安胜,谢安胜开始还不时在她耳边说:“这里不错。”到了中间,整个人却越来越不耐烦,直到有一场,暮晨与父亲吵架,不惜以刻薄语言揭穿父亲的矫饰虚伪,谢安胜再坐不住,低头对谢美琪说:“我想起来,出来的时候有个重要的事情忘了交代,先出去一会儿,晚些时候到酒店来找你。”说完起身径直向出口处走去,谢美琪想追出去,可是知道自己离不开。 等到电影放完,参加完新闻发布会,谢美琪回到酒店。谢安胜果然在房间等她,看她回来,若无其事问:“电影反响如何?” 谢美琪不说话,谢安胜上来拥住她说:“别这样愁眉苦脸的,我不是不喜欢,是真的有事儿。”他哄她,当她还是15岁。他们之间总是有这样倒错的时间关系。 事实上,她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他看出来他自己在里面,他不愿意面对。 可是她亦没有理由强求他,他们之间从来不平等,向来都只是他说,她听;他不会听她说。 《暮晨的死亡》最终拿到评审团大奖,傅少杰杜烨一行人以衣锦还乡的姿态回国。 谢美琪却跟谢安胜留了下来,他们住进威尼斯本岛的一栋别墅。别墅靠水,他们坐船抵达,推开陈旧铁门,进入屋内,是一个两层的建筑,外面刷成暗红色,中间围出一个很高的方形天井,绿色植物依旧茂盛,一丛橙色曼珠沙华开的正艳;意大利裔工人往里搬行李,用意大利语小声对话,他们的中国管家有条不紊的楼上楼下指挥着。 谢美琪立即喜欢上这里,说:“你什么时候买的这地方?” “好几年了,从一个英国人手里买回来的,买的时候就想,有机会一定跟你过来住几天。”谢美琪听了很是高兴。 谢美琪站在二楼房间的阳台上往下看,水面上刚朵拉来往穿梭,还有小船上摆满各式新鲜水果蔬菜,五颜六色,沿途出卖。有人将小小篮子里装了零钱放下去,再提着一篮子水果上来,满满的生活气息,让人觉得亲近。 谢安胜靠着阳台,与她相对,两人的手在栏杆上相叠。她目光从下面收回,与他对视几秒,很自然的靠进他怀里,头搁在他肩膀上,他身上的味道依然是她熟悉的;他为她的主动亲近感到欣喜,静静的抱着她;远处圣马可教堂的钟声敲响,是这样安然温柔的时刻,身边有氤氲水气围绕,心头没有一丝杂念,只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们白天吃了早饭坐刚朵拉出去,在圣马可广场码头下船,广场上有少年将玉米粒撒在自己头上,笑眯眯的等鸽子来食,他父亲拿着相机蹲在对面,随时准备为他纪录这美好时刻。 谢安胜笑说:“你要不要跟鸽子合影?” 谢美琪兴致勃勃的去买了玉米粒,不敢放头上,只是放在掌心里,伸出手站在那里,紧张的要命。一会儿就有鸽子飞过来,站在她胳膊上啄食掌心里的玉米粒;谢安胜真的拿了相机给她拍照,她仿佛从镜头里看到他的眼睛,笑意从心里溢出来。 他们沿着教堂一侧的巷子往里走,小巷有成群结队的孩子踩着滑板大呼小叫的穿巷而过,他侧身将她拉进怀里,避开这不知名的危险。 他们拉着手经过亚尔托桥,谢安胜说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里有提到这座桥;谢美琪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莎士比亚;他随口说可能是因为他剧中的人总是比现实生活中的人还惨吧;她听他这么说,觉得心疼,只是手上用力,更紧的握住他的手。 他们走过一座一座桥,不过浮光掠影,累了在路边咖啡馆坐下来,谢安胜用意大利语点咖啡,谢美琪惊讶到不行,说:“你会说意大利语?” 谢安胜笑说:“小时候跟大家学唱bella ciao,我就顺便学了几句。” 谢美琪听过那首歌的英文版,这个时候非让谢安胜唱意大利文版。 谢安胜拗不过,看着她轻轻唱起来,他声音低沉,唱到生疏的地方停顿一下很快又接起来;他眼神低垂,睫毛的眼睑处留下浅淡阴影,专注的唱着那首属于游击队的歌曲,谢美琪知道那歌词的意思:“啊,美丽姑娘,再见吧,再见吧。即使我牺牲了,也会化做鲜花陪伴在你身边。” 谢美琪轻易被他恍若少年的神情迷住,心内感动,待他唱完,忍不住在他脸颊印下一吻,他有一瞬间的不好意思,但很快回复如常,看着她浅浅的笑。 他们沉醉在水城迷离而日常的氛围中,白天在小小城市游荡,傍晚的时候一起依偎在船头,回到那座开满曼珠沙化的红色房子。 有天晚上,他们待在二楼的起居室,窗户都开着,能听到下面小船划动河面的哗哗水声。谢美琪光脚坐在地毯上,伏在谢安胜的膝头,听他念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有一首是:“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你比夏天更美丽温婉;狂风将五月的蓓蕾凋残,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暂;休恋那丽日当空,转眼会云雾迷蒙。休听那百花飘零,摧折于无常的天命。唯有你永恒的夏日常新,你的美貌亦毫发无损。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她认真的听着,被这诗歌里的恋恋情思撩动,抬头看向他。他也正看着她,只觉那与他相似的眼睛里有一种禁忌的魔力,勾着他神魂尽失,他不自觉的问道:“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她没有回答,用手去抚弄他的鬓角,渐渐的到颈后,勾着他的脖子与他亲吻。他的身体有微微颤抖,她知道他在怕什么,所以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温存的与他嘴唇相贴,轻轻啄着,软糯触感依旧使她迷醉。她的克制使他慢慢静下来,也尝试回应她,含着她的嘴唇轻轻噬咬,刻意忽略心内煎熬,只是感受着她的此刻深情。 他们结束这一吻,她依旧勾着他的脖子不放,在他耳边含混说:“我们就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好吗?” 他一手拖着她的雪白脖颈,埋头在她颈窝里轻说:“好。” 她欣喜异常,开始在心内盘算他们以后的生活。想着想着兴奋起来,不禁从地上起来坐到他的椅子上将他整个人抱住,就像小时候抱住心爱的玩具。他也回抱她,她温软的身体在他怀里,是一种深沉的抚慰,使他这许多日子以来的盘算奔波都有了落点。 他们就这样抱着,谁也舍不得放开,直到第二天天亮。是工人的敲门声将他们叫醒,他起身去开门,她不愿意放他,他轻笑着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她才恋恋不舍的放手。他起身离去,她顿时觉得怀内一空,风从窗户吹进来,她打了个寒颤,人彻底醒过来。一会儿谢安胜进来说:“收拾下吧,我们午后回去。” 她依稀还记得他们昨天的对话,楞楞的说:“昨天不是说好,留在这里吗?” 他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说傻话来着。去,再去床上眯一会儿,我去打几个电话。”他瞬间回复惯有的干练威势,之前的一切不过昙花一现。 他们依旧坐船离开,水中倒映着古老城市,被船浆打碎,又重新聚集,反复来去,让人看着无端端焦躁。谢安胜柔声说:“以后再来,待长了你也要烦。卫幕还要不要了?” 她不说话,想了一会儿,不死心,说:“你再唱那首bella ciao好不好?” 他尴尬笑说:“后面跟着那么多人,你存心让我丢脸是不是。” 她觉得生气,直到上了飞机,他才说:“我不是不想留在这里,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放开就放开的。虽说现在姓谢的只有我们两个,可是靠着谢家吃饭的人不知还有多少。我们在这里再多待几天,就会有人开始找上门来。” 他说的这些道理她当然明白,可是她不舍得那个会唱歌会念诗的他,舍不得那间邻水的房子,与这些相比,北京就像是一个充满着陷阱的丛林,在那里,她随时有失去他的危险。希园之陷 他们回到北京就听说文立同和陈茵协议离婚的消息,文立同没有争文耳东的抚养权,只是一心扑在事业上,据说很快又要调任四川任一方大员。 谢美琪去看陈茵和文耳东,小朋友见到她自然是认不出来,不过只是一会儿,便熟识起来,穿着小小背带裤,在室内跑来跑去,将自己的玩具一件一件拿出来堆在谢美琪怀里。陈茵笑说:“小朋友多简单,喜欢你就将他珍爱的都给你。” 谢美琪逗弄文耳东,说:“耳东,耳东,你是不是喜欢姐姐?” 文耳东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下一下拍他的胳膊上,嘴里嘟嘟啷啷说:“在在,在在。” 谢美琪去捏他的脸,笑说:“姐姐也喜欢耳东。” 文耳东仿佛真的听得懂,一下子撞进她怀里,她抱起他,满屋子跑,直到两个人都累了。陈茵让保姆带耳东去睡觉。 谢美琪坐下来说:“听说文家二老为了耳东抚养权的事,很是生气。” “我知道。若非立同周旋,恐怕有得闹。” “他到底爱你。” 陈茵没有说话,沉吟片刻,忽然说:“美琪,我前些天去看立欣,她现在状态不错,人很平静,我想把她接回来。不过需要医生出具证明,他们只听立同和安胜的。” 谢美琪当即说:“我来想办法。” 陈茵握了她的手说:“谢谢你,美琪。” “是我应该做的。” 谢美琪想来想去,怕与谢安胜吵架,只得悄悄去找了贺聿文。他与父亲冷战,最终取了折中结果,离开航天部,去了中科院物理所。 文立欣的事情贺聿文自然是听说过的,谢美琪来找他,他很高兴,答应一定搞到医生的证明。事情进展很顺利,贺聿文利用自己在科学界的人脉,找到文立欣所住那家疗养院的主治医生,让他给文立欣重新做检查。这个医生初来乍到,文立欣的背景并不是很清楚,再加上这一段时间以来,无论是文立同还是谢安胜,都没怎么查问过,医生便出具了一份正常的证明。陈茵亲自过去,将文立欣接回来。 谢美琪不敢见文立欣,连陈茵那里都不再去,只是听说她现在信天主教,整个人变的非常温和。谢美琪觉得心酸,宁愿她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她。她免不了将自己与文立欣相比,想起来的总是心惊。 《暮晨的死亡》顺利在国内上映,票房虽不如商业电影,但是也成为一时话题,口碑上彻底打赢。谢美琪想起卫幕私有化的事问傅少杰,他说:“四叔最近都没提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和荣天娇打的火热,工作上的事情不过做到本分。 谢美琪疑惑,晚上跟谢安胜一起吃饭的时候问他,他笑说:“这么想脱离永胜?” 谢美琪听他话意,忽然反应过来,脱口说:“你从来没想过让卫幕私有化是不是?” 谢安胜不说话。谢美琪不依不饶:“你跟少杰说让卫幕私有化,只是想让我从纽约回来?” 谢安胜握了她的手柔声说:“现在不是挺好的,还追究以前的事做什么。” 谢美琪一口气压在胸口,出不出来,起身就要离开。谢安胜站起来,捞住她,将她裹在怀里,说:“是我不好,别生气好不好?” 他着力哄她,她说不出话来,可是心内不安,觉得自己完全被他操纵,快要失去自我。 谢美琪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将她从美国回来到现在的事情仔细想了一遍,越想疑心越大。如果是谢安胜故意设计让她回来,为什么之后一直对她冷淡,直到苏华和张爱琪张君琪出现;现在想来,是他极力主张苏华来希园住,对张爱琪的态度又诸多做作,故意引她吃醋,直至后来在她难过时,过来与她亲近,不顾她母亲和弟妹都在。她想着想着好像隐约听见谢安胜在她耳边说:“亮亮,不可以太贪心。你有我就够了。” 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瞬间清明,原来他是故意的,设计一切让她与母亲和弟妹决裂,对外再无倚靠,只能依附于他。她怒不可遏,想立马过去找他问清楚,可是威尼斯的那些美好时光又瞬间出现,拉扯着她的心智,让她将之前的一切都忘记。 她心内纠结,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见到谢安胜的时候几次想问他,终究还是忍住,害怕他哄她,也害怕他不再哄她。 她打电话给张君琪,他一直有给她发邮件,接到她的电话很欣喜,叫:“美琪!” 谢美琪心内黯然,迟疑半天,说:“对不起!” 张君琪摸不着头脑说:“无端端说这个干嘛。” “爱琪还好吗?” “挺好的。你别想多了,她不过是个小孩子,记得一件事情不会超过一个月。” 谢美琪沉默片刻,张君琪说:“妈妈也挺好的。” 张君琪很会宽慰人,谢美琪心内却更是内疚,说:“君琪,帮我好好照顾他们,有需要尽管跟我说。” “我知道。” 她对卫幕失去兴趣,开策划会的时候只是听别人说,仿佛怎么样都可以。卫幕现在人员壮大,自有精英人才,也不缺她一个。她下了班没处去,谢安胜总是开会到很晚,傅少杰早就跟荣天娇去二人世界,陈茵那里也不能再去。 她开着车在城内穿梭,最终竟然来到贺聿文单身公寓楼下。她上楼去按铃,贺聿文见到她异常惊喜,将她让进屋里,她看屋内景象未免惊讶,上次来还正常的一间屋子,现在摆满了各式游戏机和摊开的书籍,虽然很乱,却另有一种活力。 贺聿文正在煎牛排,看到她来,多煎了一份。她为他的手艺折服,贺聿文说:“这个其实很简单,去超市买整快的牛排回来,腌制一下,煎了就是。省时间又能补充足够能量。” 谢美琪知他全副身心都在自己的研究上,不禁羡慕。他们吃了饭,贺聿文继续做自己的事,谢美琪便在一旁玩游戏机,依旧是她以前玩过的赛车游戏,玩的兴起,一路通关,看手表竟然已经深夜。打算离开,贺聿文坚持要送她,从头到尾没有问她为什么来这里。他足够了解她,直到如何让使她最舒服。 谢美琪说自己开了车,他还是不放心,她无奈,只得上了他的车。他送她到希园门口,看她下车进门,开车离去。 谢美琪第二天下班又去了贺聿文那里,依旧是吃牛排,打游戏。她开始学玩《拳皇》,玩的兴起,直到贺聿文提醒说你该回家了,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游戏机。依旧是贺聿文送她回去,她在车上睡着,到了地方被叫醒,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她刚刚梦到威尼斯,以为自己正和谢安胜坐在船上,漂流在某一片不知名的水域。看到贺聿文,不禁抱歉,说:“耽误你时间送我回来。” 贺聿文笑说:“完全没有,我本来也该出来换换脑子。” 自此贺聿文那里几乎成了她的第二个家,她吃厌了牛排,就让家里厨师做了其它的直接送过去,贺聿文倒是陪着她也换口味。他们并不怎么聊天,她《拳皇》玩通关,又开始玩《侍魂》,沉迷其中,往往都要很晚才回希园。 有一个星期天,她在屋里没有出门,午后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放下手中的书出去看,只见工人正往放映室旁边的屋子抬游戏机,连续不断,总有十几二十部。她喊人来问:“这是干嘛呢?” “领导让抬进来的。”现在家里工人将谢安胜叫“领导”。 谢美琪径直去找谢安胜,他正从外面回来,看到她来说:“几乎市面上能找到的都买回来了,以后不用再去贺聿文那里玩儿了。” “你派人跟踪我?”谢美琪异常愤怒。 “一向都有人负责你的安全,不用我特意派人。” 谢美琪无力,问:“你非要这样吗?” 谢安胜扯下领带,给自己倒酒说:“是我要问你,非要这样吗?你要做事,有卫幕;你要找人玩,叶家王家爱玩的人一堆,每晚出去我都没意见;为什么非要是贺聿文?” “你知道我跟他没什么的。”谢美琪不想解释,还是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为了帮你将文立欣弄出来,费了多大力气,他对你一直不死心。” 谢美琪震惊说:“你知道文立欣的事儿?” “若不是有我的默许,你以为你们真的能弄出她来?”他语气完全是一个大权在握的人才有的威势,而文立欣对于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掌控的棋子。 谢美琪心内难过,她沉迷于他的温情,不想与他作对,于是他的控制欲越来越强,直要将她囚禁在他身边,不允许她有任何自我。 她不想再跟他对话,怕他再暴露出她不愿意看到的一面,转身就要离开。他过来拦住她,将她抱在怀里,说:“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们再去威尼斯。” 谢美琪却知道无论有多少次威尼斯,最后都还是要回到这里,他们随时都可能掉进一个陷进,隔绝彼此,就像现在。碎了的爱 谢美琪不再去找贺聿文,有了张辰的前车之签,他怕谢安胜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儿来。但是也对游戏失去兴趣,希园里的那些游戏机她一台也没碰过。卫幕回的更少,大部分时间倒是在放映室里看电影。 傅少杰来找她,看她颓废样子很是惊讶,说:“美琪,你这是怎么了?” “少杰,在威尼斯你怎么说,你说我们快要有一片天了,现在呢,天在哪里?” 傅少杰听她口齿不清,知道她喝了酒,让人给她倒了热水,又拿来冰块给她敷额头,说:“就为了卫幕私有化的事儿?” “少杰,你知道吗?他说让卫幕私有化是为了让我从纽约回来,他一步一步,设下陷进,让我跟母亲决裂;他要将我困死在希园里。” 傅少杰听了心惊,他没想到谢安胜能做到这一步,他说:“那你就这样甘心被他困住吗?” “我舍不得他,少杰,我们在威尼斯,他给我拍照,给我唱歌,他那么好,我舍不得。” 傅少杰叹了一口气说:“好好的回卫幕上班,拿出你以前的斗志来,他会知道你是困不住的。” “没用的,少杰,那天他去看《暮晨的死亡》首映,中途直接就走了。他根本拒绝听我说话。” 傅少杰来气,说:“那是因为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他不听你说自然有人听你说,这电影的票房你又不是没看到。你那么看重他,所做一切都为他,不是他困住你。是你和他一起将自己困住。” 他说的都对,可是谢美琪听不进去,只是喃喃说:“我舍不得他。” 傅少杰无语,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走掉。 谢美琪到底还是开始按时回卫幕上班,谢安胜这一阵子不在国内,她觉得轻松不少。有一天下了班,贺聿文来找她,他多日不见她,心里挂念,特意过来。谢美琪与他一起去吃晚饭,笑说:“蹭了你那么多块牛排,今天一定要让我做东。” 他们去了西餐厅,谢美琪很自然的点了牛排红酒,贺聿文讲他最近工作,说是正在做一个重要实验,结果出来,自己手上的论文就可以完成了。谢美琪边喝酒边听他说,虽然有些东西听不懂,可是觉得毫无压力,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一顿饭吃完,谢美琪人已经有点晕,贺聿文说送她回去,她坚持要去他那里玩游戏。他无奈,只得带她回去。 到了贺聿文公寓,她跑去玩上一次还没玩完的《侍魂》,他也不再管她,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等贺聿文做完事情出来,看谢美琪竟然躺在自己沙发上睡着。他上去叫了两声,她睡的很实,完全看不出会醒的样子。贺聿文无法,绞了热毛巾,给了擦了脸,将她安置在自己床上,自己去客房睡了。 第二天贺聿文送谢美琪回希园,到了门口,她忽然很害怕碰上谢安胜,可是想想他还在国外,心里又放松下来。等到贺聿文离开,她为自己刚才的害怕觉得懊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就甘心这样被他控制。 谢美琪换了衣服,回到卫幕,找到傅少杰说:“我要辞职。” 傅少杰大吃一惊,虽然卫幕的日常事务她管的少,可是真的做起项目来,也只能靠她,他说:“你要想休息,只管放假就是,说什么辞职的话,卫幕是我跟你的。” “少杰,你上次说的话我想明白了,确实我自己困住自己。我没法离开希园,离开卫幕总是可以的。” 傅少杰沉默半晌,说:“离开卫幕你打算做什么?总不能天天都去聿文那里。” 谢美琪被他噎惯了,也不在意,说:“我打算成立自己的公司,完全自己出资。我没跟你说过吧,爷爷留了一大笔钱给我。” 傅少杰犹疑说:“可是你那些钱能拿回来用吗?” “找一个有海外背景的投资公司就可以,大家不都是这样做的。” “四叔知道了会生气的,你真的想好了?” “我怕再像现在这样下去,才会毁了我跟他的关系。” 傅少杰看她重新恢复斗志,替她高兴,说:“那我跟你一起干。” 谢美琪吃惊说:“不必要的,少杰。你在永胜这么多年,已经有了根基。” “美琪,你是不是一直当我是那种蝇营狗苟的人?其实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很久了,张辰那事儿我事先根本不知道。” 当初因为是傅少杰邀请张辰去猎场,谢美琪一直当他事先知道,他这个时候对她解释,她当然相信。 傅少杰继续说:“你记得你刚回国,我跟你说过的吧。我早就不想跟他们混了,就想好好做点事情。听到卫幕可以私有化,我是很高兴的,现在既然是这样,我也觉得灰心。我们俩一向是好搭档,你要自己开公司,没有我,你还不焦头烂额。你说自卫幕开张以来,账目,管理,招聘,对外,你理过哪一样?我手里也有点钱,我们可以共同出资,免得你动用太大笔钱,增加风险。” 谢美琪不禁感激,孩子气的要与他击掌。傅少杰不理她,说:“别高兴太早,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 他们发扬一贯作风,说做就做。卫幕这边辞职信递上去,那边准备新公司申请材料,找写字楼,跟卫幕这边的几个亲信一一聊了,准备挖他们过去,又联络圈内人,透露出这个消息。 他们忙了半个月,已经闹的沸沸扬扬。谢安胜从国外回来,一听说这个消息,不禁暴怒,将他们二人找来,直接将辞职信甩出去说:“当初是你们自己找到我的,现在这是想怎样?” 傅少杰说:“永胜人事太复杂了,电影这一行实在难以做开,我们想换个环境。” 谢安胜指着谢美琪说:“你说!” 谢美琪也要发怒,想指他说话不算话,傅少杰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忍下来说:“我跟少杰的想法一样。” 谢安胜一口恶气发不出来,说:“好,好,你们现在翅膀长硬了,做出这样的事来。” 谢美琪听他完全是家长口气,觉得可笑,不管不顾,摔门而去。 她晚间不想回希园,开着车又逛到贺聿文楼下,上去按铃。他看到她上来,自然是高兴。她吃了他坐的简餐,想继续去玩游戏,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只得离开,因天还早,便没再让贺聿文送。 谢安胜在国外大半个月,她不是不想念,可是现在这样情势,她害怕再跟他吵架。回到希园,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只是喝酒,晕了便沉沉睡去。 自那天后,谢安胜倒没有再说什么,新公司进展顺利,写字楼已经租好,只等装修开张了。 有一天晚间,谢美琪跟傅少杰开完会,提议说:“我们去找聿文。” 傅少杰打了电话跟荣天娇告假,和谢美琪一起去贺聿文公寓。车子刚进小区,就看到有救护车急急的出来,谢美琪心内不安,开着车子快速到贺聿文楼下,只见一个消防车停在下面,楼上一间屋子正往外冒着黑烟。傅少杰抓住一个消防员问:“出什么事了?” “煤气爆炸,六楼A.”正是贺聿文的公寓。 “有人受伤吗?” “一个男人受伤,刚被救护车拉走。” 谢美琪整个人如遭雷击,几乎支撑不住。傅少杰扶住她说:“我们去医院。”说着将她塞进车子,直接开去急救中心。 他们到了急救中心,贺家的人已经在了,周围布满军装警卫,贺父站在人堆里咆哮说:“找你们最好的医生来!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事,你们都别想干了!”一众人听的战战兢兢,知道他有那个能力。 谢美琪远远的看着,不敢走近,傅少杰上前找人问情况,没人说得清楚。一会儿谢安胜的司机过来找到谢美琪说:“领导让我来接你回去。” 谢美琪正疑心重重,匆忙跟他回去,径直去了谢安胜的院子,他正换了睡衣,坐在沙发上喝酒。 谢美琪进屋就问:“是不是你干的?” 谢安胜安稳的坐着,眉毛都没抬一下说:“我之前不是没警告过你。” “我跟他只是朋友。” 谢安胜愤怒说:“朋友?朋友会在那里过夜?朋友会让你这么着急离开永胜?” 谢美琪脸涨的通红,心里难过,看着他像看一个疯子,喃喃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到底做了什么?聿文他会不会有事?” 谢安胜听她还提贺聿文,火气上来,钳住她的下巴说:“到现在你还惦记他?” 谢美琪奋力拨开他的手指,说:“谢安胜,你疯了。他是聿文,不是张辰。他要是有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 谢安胜一把将她甩在沙发,面露痛意说:“还说只是朋友!亮亮,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贪心?我不过是不能给你肉体的欢愉罢了,你就一次次的去找别人!” 只是一瞬间,谢美琪觉得他们之前的美好全部都碎了,她无力再与他争辩。跌跌撞撞的起来向门口走去,谢安胜看她面如死灰,心内不禁开始害怕,拉住她喊:“亮亮!” 她不理,甩开他的胳膊径直出去。期待重逢(完结) 谢美琪开车去急救中心,可是贺聿文已经转院,问他的情况,没人能说清楚。她打电话给傅少杰,他黯然说:“他转去301了,贺家人不让我去看他。他们也拒绝透露他的情况。” 谢美琪驱车去301,直接上去高干病房,出了电梯口就被拦住,军装警卫说:“谢小姐,请回。” 谢美琪着急,看不到贺家人,只得问那警卫说:“聿文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无可奉告。” 谢美琪心内着急害怕,惶惶不可终日,深怕贺聿文有什么事。从她被谢望软禁在纽约,贺聿文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心内对他的珍惜超出自己的想象。 她不能再住希园,回去收拾东西打算去酒店,谢安胜闻讯赶回来,将她箱子夺过来说:“发什么疯!” “我没疯,是你疯了!” 谢安胜见她态度强硬,只得用老招数,上前抱住她,柔声哄道:“别总是为了外人跟我斗气好不好?” 谢美琪挣脱他的怀抱,冷冷的说:“谢安胜,你让我走,我已经不爱你了!” 谢安胜被她一句话打击,颤声说:“你说什么?” 谢美琪心痛难忍,强自镇定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可以这么可怕,还一直心存幻想。” 谢安胜发怒,没有耐心再哄她,指着门口说:“你走!你今天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谢美琪不理他的威胁,提了箱子出门,走到门口,听见谢安胜说:“他不会有事的。” 谢美琪听他说贺聿文没事,放下心来,可是仍然半信半疑。她在酒店住下来,新公司的事情也没有心思。每日去301医院下面守着,希望能得到贺聿文的消息。傅少杰来找她说:“聿文出院了,没事了,只是以后我们可能都见不到他了。他家里在他身边派了很多人。” 谢美琪说:“他没事就好。”她无比后悔将贺聿文拖进来,知道他没事已觉万幸。 她一边跟傅少杰重新开始筹备新公司的事,一边找房子,打算彻底搬出希园。她最终在东直门的高级公寓找到一个三居室,已经装修完好,立马可以入住。一晚,她回到希园拿东西,进屋看到谢安胜正坐在她起居室的沙发上,见她进来,并不意外,说:“你在美国的那些年,我时常都会来这里坐坐,每次想着你跟我拌嘴的样子,就打定主意第二天就去看你;可是第二天一早醒来,心里又害怕起来。” 他的话让谢美琪觉得悲苦,他们这一段感情,承载了太多东西。几乎有一刻,她觉得可以原谅他做的所有事。 “我昨天把《暮晨的死亡》看完了,最后一个镜头是你想的吗,很真实。” 谢美琪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也在沙发一角坐下来。 谢安胜继续说:“那天我跟荣天娇约好了去参加一个地下摇滚音乐会,我从来没去过,她说有她认识的人,很好玩,一定要见识一下。我一大早趁着家里人不注意溜了出去。荣天娇开了她家车子在希园后门等我,我们去了音乐学院旁边的一个演艺厅,谁知道去早了,他们要到下午才开演。荣天娇就提议先去八大处烧香,下午再过来。” “于是我们去了八大处,爬到第四处的时候,王叔带着一队当兵的上来,荣家的人跟在旁边。我和荣天娇想跑,四处的路都被堵上。我被他们抓回兵营,交给父亲。他当时暴怒,骂我是逆子,畜生。我跟他顶嘴,说大哥大姐死的时候我和荣天娇都还没出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将我们扯到这件事情里来。他怒不可遏,从抽屉里拿出枪要杀我。我以为他吓唬我,就赌气说你杀了我好了,反正你一直都恨我。” “谁知他真的将子弹上膛,对着我要扣动扳机。这个时候三哥闯了进来,他一脸慌张,大力将我推出,我往后退开,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三哥整个人倒在我身上,周围回复死一般的寂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手上感觉到一股子温热,我低头看到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蔓延出来。我大叫三哥,他不应。我抓到所有能抓住的东西试图堵住他的胸口,可是血一直不停的流出来。我不停叫三哥,直到嗓子都哑掉,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可是他至始至终没有回答过一声,我感觉他的身体在我的怀里慢慢僵硬,直至死去,血液沾满我的双手和前胸,开始还热的,后来渐渐冷掉,就像你电影里拍的那样。” 谢美琪的心像是被撕裂一样,低身哀求说:“谢安胜,别说了!” 谢安胜没有动,语气依旧是平静的,说:“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如果那天没有出门,如果那天不是要去看音乐会,如果那天去的不是八大处,如果那天没有跟父亲顶嘴,如果三哥推我,我没有退开;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我多么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有一段时间,每天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就像是开始一场噩梦。” 谢美琪说不出话,走到他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 他任她握着说:“可即使是这么可怕的经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开始淡掉,到最后就只留了那么一个影子在。我好好的在英国,读书,工作,生活;可以接受父亲为我安排的一切,可以坦然的面对你。我甚至可以为了打击父亲,当着你的面,说出那个谁都不想让你知道的真相来。” 谢美琪将他的手放在嘴边说:“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 他用手撩她的额发,拇指在她眉毛上划过,轻说:“亮亮,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身不由己不过是一个借口。事实上,是我变了,变成一个背叛过去的人,变成了一个只会想着去满足自己欲望的人,就像是我的父亲。” 他的反思让谢美琪觉得亲近,可同时也开始害怕,害怕自己真的将要失去他。她说:“别说了!” “昨天我又在想,如果我当初答应文立欣要一个孩子,那么也许我就不会跟她离婚,也就没有后来的这许多事儿了。” “我不后悔。” 谢安胜的她的话无动于衷,平心静气说:“亮亮,我多希望你还是15岁,给你办个生日party,送你一辆车,你就会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越长越大,越来越不满足,什么都想要。给了你心,你还想要身体;给了你未来,你还想要我的忏悔;亮亮,不是我不想给,实在是我给不起。” 他将自己的心结加在她身上,使她不能辩解,她觉得无力,站起来说:“你不觉得可笑吗?你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到头来变成我爱你不够!你想我怎么爱你,像文立欣那样?” “我知道,你总是忘不了文立欣,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我。是我错,我不该为了留住你,让你跟你母亲决裂。我早该知道有这一天,亮亮,跟你作对手,我从来没赢过。所以,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谢安胜说到此处,意兴阑珊,站起来说:“卫幕你们拿去吧,找时间跟少杰上来签文件。” 谢安胜说完出门,谢美琪一个人坐在那里,知道这一次他们真的完了,他不会再回来,而她也不会再去找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里很平静,抓不住一丝情绪,难过变成一个很无力的词。 谢美琪最终顺利搬出希园,卫幕也换作傅少杰和谢美琪私有,搬出永胜,生意做的红火。谢安胜和谢美琪的叔侄恋丑闻在圈内盛传,据说是贺家放出的消息。谢美琪觉得这个世界甚为荒谬,她与谢安胜现在只在清明节和除夕见面,可是那些流言传的仿佛他们还是如胶似漆。她向来不惧流言,何况只是在小圈子里,电影圈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倒是对谢安胜有些影响,不过他也听之任之,完全不理。他大权在握,流言伤不了他分毫。 有一年,卫幕又有电影参加威尼斯影展,谢美琪重新回到威尼斯,她一个人去了圣马克广场,照样有人在那里喂鸽子。她在旁边的咖啡馆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印着夕阳中的威尼斯海滩,谢美琪在背面写:“记得有一天,我送给你一对袖扣,你特意戴了陪我去餐厅吃饭。那晚食物精细美味,Leonard Cohen用略带沧桑的声音唱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有一些熟识的朋友过来跟我打招呼,你眼中第一次出现害怕失去我的神情。我想,那个时候,我们就应该死去。”她盯着纸上字迹看了片刻,写上希园地址,就近投在广场的邮筒里,向码头的方向走去。经过的地方,秋风渐起,鸽子飞开一片,有情侣在风中接吻,仿佛马上就要分开,她裹紧身上大衣,还是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这一年过年,谢安胜让人来接她回希园吃年夜饭,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人,吃着吃着他忽然说:“亮亮,有没有跟你说过,希园一直都不是我们的,如果我不任公职,随时都会被国家收回。” 谢美琪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抬头看他,只见他鬓角一根白发露在最外侧,分外扎眼,他只有40出头,却已经早早老去。 过了年到五月份,谢美琪过三十岁生日,谢安胜差人送来一辆白色的布加迪威龙。谢美琪看到那车子丝毫没有想开的欲望,她想是因为自己已经老了。但是她到底打电话过去,很意外的,电话没通;她打去谢安胜的秘书那里,秘书说谢总已经辞去常务性职务,现在只保留了董事职位,不用来永胜上班了。谢美琪觉得震惊,这才想起谢安胜过年跟她说的那句话。她驱车赶去希园,果然那里已经上锁,是过去很多年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站在希园门口很久,忽然充满了希望,她开始期待一个重逢,在苏梅岛或者威尼斯。 亮亮,我和同学一起去看莎士比亚名剧《理查三世》。这出戏讲的是英国历史上,约克王朝最后一位国王理查三世的故事。故事里他双腿残疾,为得到皇位,杀死自己的侄子,骗取女人的婚姻,使用阴谋残害亲族,后来他终于登上王位。故事的结尾,他悲惨的死于敌人之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吊死在舞台上时,我的眼泪竟然流了下来。我想,那可能是因为,无论如何,他始终都还是一个“人”。亮亮,生日快乐!谢安胜。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